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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江晚衣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就休要再落井下石了,适才真是我從醫生涯中最恐怖的經歷,若非潘將軍,我現在恐怕都已經被那些姑娘們給生吞活剝了……」

  薑沉魚想起先前他被硬是拖上車的樣子,不禁失笑,見江晚衣面色尷尬,連忙咳嗽一聲,恢復了正色,「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我還以為你們會留在三皇子府吃晚飯呢。」

  兩名侍女領著潘方去他的房間,江晚衣望著潘方的背影,這才將之前的遭遇複述了一遍。原來他和潘方上車後,就被帶到了三皇子府設宴款待。

  席間那些少女們也不離開,圍著問東問西,他臉皮薄,只要對方問的是病情,就會一本正經的作答,結果沒想到,那些少女看穿這點,反而借著自己這裡疼那裡疼,硬是抓著他的手往她們身上摸……如此旖旎他坐如針氈;宜王卻是左擁右抱,好不愜意;唯獨潘方,無論少女們怎麼往他身上帖,逗他說話,他都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末了卻突然開口:「現在什麼時辰了?」

  其中一個少女見他說話,喜出望外,「哦,未時三刻,快到申時了。」

  潘方立刻站了起來,連帶坐在他腿上的少女差點一頭栽到地上,而他依舊面無表情,說了一句:「我要去給亡妻燒香了。」

  全然不顧當時坐陪的程國官員的面面相覷,逕自甩袖走人。

  江晚衣見他走,連忙也找了個藉口跟著離開,這才得以回驛站。

  薑沉魚啊了一聲,想起潘方的確是隨船攜帶著秦娘的牌位,每日申時上香三柱,從無間斷。依稀仿佛又回到曦禾嘔血的那一日,那一日,宮中皇后落難,宮外秦娘屈死,而家裡庚帖著火……

  現在回想起來,所有不祥的事情,似乎都是由那天開始的……

  江晚衣目光一轉,將話題轉到了她身上:「說起來,你竟沒有跟著一同上車,真是令我意外。」

  姜沉魚聞言嫣然:「溫柔鄉、銷魂窟,我去了豈非多有不便?」

  「你若來了,那些姑娘們也許就不會那般囂張了。」

  薑沉魚一笑,又複正色道:「其實我不上車,除卻不方便外,還有兩個原因。」

  「哦?」

  「程王頑疾纏身,正是奪權之機,三位皇子各不相讓,明爭暗鬥。今日接駕,分明是涵祁先到,你們卻和宜王上了頤非的馬車,傳入旁人耳中,豈非宣告宜國與我們璧國全都站在頤非那邊麼?局勢未明,立場不宜早定,所以,我帶著其他人跟涵祁走,如此一來,讓別人琢磨不透我們究竟幫的是哪位皇子,此其一。」

  江晚衣的目光閃爍了幾下,表情變得凝重了。

  「我雖是皇上的隱棋,但是,如果太過養晦韜光,就會缺乏地位,有些事情就會將我拒在門外,比如……」薑沉魚說到這裡,停了口,目光看向廳門。

  江晚衣轉身,見一隨從手捧信箋匆匆而來,屈膝,呈上信箋道:「宮裡來的帖子,說是程王晚上在秀明宮中設宴,請侯爺們過去。」

  江晚衣連忙接過,打開來,但見上面的名單處,寫了三個人:

  潘方、江晚衣,以及——虞氏。

  回頭,看見薑沉魚頗含深意的目光,頓時明瞭了她的意思。誠然,如果僅僅只是作為他的師妹,一名隨行的藥女,這樣的身份還是不夠資格與他同進皇宮列位席上的,必須要讓別人知道,她不僅是東壁侯的師妹,而且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師妹。

  而她先前帶領其餘使臣另擇皇子,從某種角度上昭告了外人,表面上看璧國的使臣是以東壁侯和潘將軍為首的,但事實上真正實權落在了虞氏身上。因此,程王送來的請柬裡,才也有她的名字。

  走一步而看三步,思一行而控全域。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智謀,全都藏在那樣一雙秋瞳之中,清涼,卻不尖銳;柔婉,卻又鋼韌……

  江晚衣心中輕輕一歎,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欽佩多一點,還是憐惜多一點,又或者,還有點莫名的悲哀,像看見一株傾國之花,被強行拔出,轉栽到極不合宜的劣質土壤之上,但是偏偏,即使環境如此惡劣,依舊開放的那般明豔。

  這時懷瑾捧著個盤子走了進來,躬身道:「小姐,你要的衣服。」

  薑沉魚點點頭,將盤上的絲巾扯去,示意懷瑾將盤子遞到他面前,說道:「距宮宴還有一個時辰,你快去更衣,一炷香時間後,我們在此集合,一起出發。」

  江晚衣望著盤上的衣服怔了一下:「你……為我準備的衣服?」

  懷瑾笑道:「我家小姐說,侯爺許是喜歡青色,所以穿的清一水的青衫,本是極雅的,但是今晚是宮宴,又是來給主人家拜夀的,穿的過素怕失禮,所以,就另外準備了身袍子給侯爺。侯爺看看,喜不喜歡?」

  烏木託盤上,絳紫色長袍水般光滑,衣襟與袖口處都用極細緻的銀絲繡著雲海翱翔仙鶴圖,配上銀絲編成的鏤空盤龍腰帶,再飾以朱紅色的暖玉竹節佩。不必上身,江晚衣就已知道,這套衣衫非常適合自己。

  薑沉魚道:「阿虞僭越了。」

  「哪裡,是我思考欠妥,還要多謝你提醒我。」

  「如此阿虞先行告退。」薑沉魚說著,同懷瑾一起轉身走出花廳,途徑某房間,見一侍女在門外咬唇躊躇,滿臉為難之色,便問道:「怎麼了?」

  該侍女回頭看見她,如見救星:「阿虞姑娘你來的正好,將軍不肯更衣……」

  沉魚看了眼她手裡的衣衫,又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道:「給我。」

  侍女將衣衫交給她,懷瑾剛待開口,沉魚噓了一聲,抬手敲了敲門,門內並無回應,她便開門走了進去。

  夕陽半掩,佈置精美的房間裡,潘方盤膝而坐,凝望著牆上的一幅畫,仿若老僧坐定。

  而畫像裡,畫的正是秦娘。

  沉魚抿了抿唇,走過去將衣服放到桌上,然後也望著那幅畫,沉聲道:「不像。」

  潘方原本平靜無波的臉,被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擊出了漣漪,抬眼朝她望來。

  沉魚沖他一笑,「這幅畫畫的不怎麼像呢。我記得秦先生的下巴要更尖一些,左眼下一分處,還有顆小痣。」

  潘方目露驚訝之色。

  沉魚繼續道:「那是我平生聽過的最好的一出書,只是當時不知,竟成唯一。絕世風華,歷歷在目,餘音繞梁,猶在耳旁。」

  潘方的目光又複黯淡,被勾起了傷心事,越發顯得沉鬱。

  沉魚道:「這幅畫……將軍是找人畫的麼?」

  潘方嗯了一聲。

  「粗墨淺筆,所繪出的不及真人之萬一。將軍如不嫌棄,阿虞願畫一幅秦先生的畫像,雖不敢自誇吳帶曹衣,但應該能比這幅像上幾分。」

  潘方眉毛微顫,竟激動而起道:「當真?」

  薑沉魚微笑:「阿虞怎敢欺瞞將軍?只不過,現在要請將軍幫個小忙,換上這套衣服,莫教旁人為難。」說著將衣服遞到他面前。

  潘方看了一眼那套衣服,又看了看她,二話不說接過衣服就進內室更衣。姜沉魚呼出口氣,轉身走出去,懷瑾在外等候,見狀問道:「如何?」

  薑沉魚對先前那侍女道:「將軍更完衣後,你催他來前廳集合,別誤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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