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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薑沉魚試了一下,果然很輕易就能咬到垂在左肩上的珠子。其實她原本想的是參照父親所培訓的那批暗衛,將毒藥藏在牙內,但是很明顯,昭尹的這種方法更安全也更隱蔽。誰會想到,要去注意一個女俘虜的耳環呢?

  一念至此,薑沉魚收回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盒蓋,被卸下去的長相守就靜靜地躺在錦鍛上,熒熒生光。她摸著圓潤的凸起表面,手指開始微微發顫,在禦書房內硬是被壓抑下去的情緒,在這一刻,排山倒海般湧躥出來,無力可抗,更無處可逃。

  此去程國,萬水千山,前程未蔔,而她所接到的任務又是那般艱難,若不成功,便只有一死。因為,昭尹絕對不會讓人知道派往敵國的間諜,竟然會是他的妃子。也就是說,很有可能,自己此番離開,便再也再也回不來……

  回不來了,帝都。

  回不來了,圖璧。

  回不來了,長相守。

  薑沉魚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個不停,但腳步卻依舊堅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一處宮門前。

  宮門尚未落栓,半掩半開,透過門縫,可以看見裡面的屋子還亮著燈,一個熟悉的投影映在窗紙上,很輕易地點綴了她的眼睛。

  她在門外默默地站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緩伸出腳,邁過門檻。

  兩名宮人正說著話從內屋走出來,看見她,俱是一呆。「淑妃娘娘?」

  其中一名連忙放下手裡的物什,迎了過去:「娘娘這麼晚了怎麼會來?」

  她的目光膠凝在窗上的剪影上,「我想見姐姐。」

  兩名宮人對望一眼,帶著古怪的神情進去稟報了,窗紙上,但見那剪影將頭一側,說了些什麼。然後一名宮人匆匆出來道:「貴人已經睡了,淑妃娘娘有什麼事明兒個再來吧。這都這麼晚了,我們也要落栓了。」

  姜沉魚一種很平靜的聲音道:「告訴姐姐,她若不見,我便不走。」

  宮人為難,躊躇了一會兒,轉身又進了屋。

  窗上的剪影變得激動,揮手、走動,轉入死角,再也看不見。

  夜風習習涼,薑沉魚站在嘉甯宮的庭院裡,看著光禿禿的臘梅樹,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她來這裡時,上面還盛開著鵝黃色的花朵,而今已全部凋零了。要想再睹盛景,只能等來年。

  來年,它肯定會再開,但是自己能不能看的到,就是個未知數了……

  門簾再度掀起,宮人走出來道:「貴人有請娘娘。」

  薑沉魚進屋,暖暖的香氣立刻籠過來,與屋外的冷風,簡直天壤之別,恍若兩個世界。進入內室,只見牙床的幔帳已經放下,依稀可見薑畫月擁被而臥,背對著她,一動不動。

  宮人們紛紛退了出去。

  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蠟燭偶爾蹦竄出一兩朵燭花,呲呲聲響。

  薑沉魚站在離牙床五步遠的地方,望著幔帳裡的身影,像隔著一條銀河那麼遙遠。

  拜父親的專一所賜,她和畫月,還有大哥孝成都是一母所生,因此,從小感情就特別好。在僕婢如雲的丞相府內,長她三歲的畫月總是親自為她梳頭穿衣,不讓其他嬤嬤動手。

  在草長鷹飛的三月會帶她去踏青;

  在百卉齊放的四月會帶她去賞花;

  在新荷初開的五月會帶她去遊湖;

  在焦金爍石的八月會帶她去避暑;

  在滴水成冰的十二月會夜起幫她蓋被……

  畫月之於她,是姐姐,是閨友,亦是第二個母親。因此,三年前聖旨下來要畫月入宮時,十二歲的她哭紅了眼睛,臨行那日牽住畫月的袖子,不肯鬆開。

  於是畫月對她笑,摸著她的頭道:「傻丫頭,哭什麼?我可是進宮去享福的啊!要做,就得做人上人;要嫁,就得嫁帝王妻,這樣才不枉生一世嘛。像你姐姐我這樣的,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宮才配成為我的歸所啊。而且,你放心,我絕對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到時候,你想什麼時候進宮看我,就什麼時候進宮,咱們姐妹還是能日日見面的。」

  畫月沒有食言,她入宮後蒙受昭尹盛寵時,昭尹問她想要什麼,她提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讓妹妹能自由出入宮闈。

  三年……三年時光悠逝,究竟是什麼在改變往昔的一切?是越來越文靜寡言的她,還是被這皇宮所折磨的越來越多疑刻薄的姐姐?

  明明是最最親密的親人,為什麼會走到這種境地?

  薑沉魚凝望著那重帷幕,想不明白。

  在她長時間的沉默中,薑畫月終於先按捺不住,轉過身瞪著她道:「你要見我,卻不說話,究竟想幹什麼?」

  薑沉魚依舊沉默。

  薑畫月火了,掀開簾子怒道:「你難道不知道我跟你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嗎?還是,你又想出了什麼陰謀要算計我?我告訴你……」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薑沉魚突然撲過去,一把抱住她。

  薑畫月呆了一下,然後便想推她,但她抱的實在太緊,根本推不開,頓時慌了:「你、你你這是做什麼?大晚上的發、發發什麼瘋?」

  薑沉魚抱住她,喃喃道:「姐姐,你抱抱我,只要一會兒,一小會兒就行了……好嗎?」

  薑畫月的表情由慌亂轉為迷離,呆呆地坐著,任憑她抱住自己,過了許久才啞著嗓子道:「別以為撒嬌我就會原諒你……」

  薑沉魚將腦袋埋在她胸口上,感應到從裡面傳出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急促、紊亂,卻又那麼真實,那麼溫暖。

  她想,她要記住這個聲音,深深的記住,然後帶著這個聲音去程國。這樣,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而薑畫月咬了咬嘴唇,抬起一隻手,想要撫摸她的頭髮,但最終還是停住了,沒有摸下去,眸底湧起很複雜的神色,有點柔軟,又有點滄桑。

  兩姐妹維持著那個姿勢,過了很久很久。

  薑沉魚深吸口氣,慢慢的鬆開手,終於放開她,抬頭朝她微微一笑:「謝謝。」

  薑畫月定定地望著她。

  她轉身離開。

  薑畫月心中一緊,不由得喚道:「你……你怎麼了?沉魚?」

  她回頭朝她再次笑了笑,「沒事,我只是在撒嬌而已。」

  薑畫月的目光轉為狐疑,低聲說了句:「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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