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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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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小人以為,跟在淇奧侯身邊,看他為人處世,便已是最好的師表。」 昭尹沉默了,伸出兩根手指,輕輕的點拍著桌面,一下一下,不急不緩。屋裡的其他兩人,田九跪著,羅橫彎腰站著,都不敢出聲。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昭尹終於停下敲桌的手,開口道:「依你們看,淇奧的用意何在?是泯卻恩仇將他栽培成材,還是就此埋沒,讓他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 田九想了很久,答道:「如果是小人,必定是不放心身邊留這麼一隻幼虎的,絕對要將之扼殺在搖籃中,以防將來萬一。」 「哦?」 「但是,淇奧侯不是小人,所以,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哦?」 「臣聽聞訓獸者皆要從幼獸開始,喂其食,練其功,增其技而收其心。其中又以收心最為艱難。但是一旦成功,小獸長成大獸後,便會對訓獸師忠心不二、言聽計從。」田七說到這裡,笑了笑,「在小人看來,淇奧侯無疑是此中高手,他有門客三千,各個對他死心塌地。所以這區區小薛采,到他手裡,也不過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昭尹的眼睛眯了起來,羅橫察言觀色,連忙補充道:「不過無論結局如何,都不會改變一個事實——薛也好,姬也罷,只有皇上願意讓他們風光時,他們才能夠風光,皇上不高興,大廈覆倒,也不過是頃刻之間罷了。」 昭尹哼了一聲,卻有了點笑意:「就屬你嘴最甜。」停一停,又道,「不過,如果是朕,朕也是要扶植的。」 羅橫立刻露出一幅很好奇的模樣。昭尹果然解釋道:「因為海納百川,有容為大。淇奧生性溫綿,敏於事而慎於言,用寧靜致遠、淡泊明志來形容也不為過。可謂是跟朕迥乎不同,但惟獨一點相像,那就是——自信。」 說到這裡,豪情頓起,昭尹負手走到窗前,凝望著空中的圓月道:「朕既然能留下他,就有將他牢牢掌控於股掌之間的自信。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就愧當一國之主,璧國之君!」 窗外清風拂動,花枝輕搖間,一人轉出灌叢,遙遙望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昭尹一怔,而那人已屈膝跪下,恭聲道:「沉魚參見陛下,有事相求,但請傳見。」 水銀一樣的淡淡月色,披籠在她身上,令她周身都散發著柔和的光,流動著不屬於塵世般的玉潔冰清。而在那無限綺麗的光暈中,身穿藍紗的少女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綻放。 朦朧而深邃。 昭尹望著她,許久,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喊了她:「淑妃。」 這個稱呼,是一種權利的宣誓。 薑沉魚幾乎可以感覺到,那迎面撲來的威懾氣息。多麼奇怪,明明是丈夫稱呼妻子的詞語,卻因為身份的緣故,竟可以絲毫感覺不到旖旎,只剩下冰冷的階層劃分。 她叩首,然後穿過侍衛們驚奇的目光,一步步,走進暖閣。 四月的夜,最是舒適。暖閣兩壁的窗戶全都大開著,絲絲涼風吹進來,吹拂著重重紗簾層層拂動。比之正殿和書房,這裡給人的感覺少了三分莊嚴,多了七分旖旎。 昭尹含笑而立,視線在她的耳珠上停駐了一下,稱讚道:「淑妃的妝很別致。」 薑沉魚嫣然一笑,再次叩拜於地,將一卷捆的很仔細的卷軸呈過頭頂。 「這是什麼?」 「自薦書。」 昭尹好奇的揚了揚眉,一旁羅橫正要接過,他擺擺手,親自接了過去,打開繩結,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手寫的工工整整的魏碑楷書,筆力蒼勁,氣象渾穆,精神飛動,結構天成。真是未閱其文,便已先醉了。 「好字,這是誰的自薦書?」滾至最左側,看見最後的署名,微微一驚,「你的?」 「是。」 一陣風來,「長相守」搖搖盪蕩。 昭尹眼底泛起幾絲異色,將卷軸看也不看就擱在一邊,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薑沉魚抬頭,直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一個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位置的機會。」 昭尹的眉毛頗具深意的挑起,拖長了語音哦了一聲,仍是不動聲色。薑沉魚知道,這位剛愎多疑的帝王正在估量自己,此時此刻,若有一句話說錯,她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但是—— 就算沒有說錯話,我現在又何嘗有機會? 一念至此,她將心一沉,豁出去了,置至死地而後生,今夜,若不能生,便死罷。 「皇上,你可是明君?」 這一句話問出來,昭尹和羅橫齊齊變色。空氣中某種凝重的威嚴一下子壓了下來,如弦上箭、鞘內刀,一觸即發。 昭尹注視著跪在地上的薑沉魚,忽然間,笑了三聲。 他笑第一聲時,箭收刀回;第二聲,力緩壓消;第三聲,風融月朗。三笑之後,世界恢復原樣。 他靠在幾上,懶洋洋的將飄到胸前的冠穗甩回肩後,微微笑道:「朕是否明君,依卿之見呢?」 「臣妾認為,皇上是明君。」 「哦,從何而知?」 「前國舅專橫跋扈,魚肉百姓,多少人敢怒而不敢言,皇上摘了他的烏紗砍了他的腦袋,為民除害,萬民稱快,此是謂賢明之舉;薛懷持功自傲,以下犯上,最後還叛國謀反,皇上御駕親征,將其誅殺,百萬黨羽,一舉殲滅,此是謂振威之舉;皇上用人唯才,不較出身,封潘方為將,此是謂恩沛之舉。並且,皇上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日理萬機,輕謠賦、勸農桑,令璧國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當然是明君。」 昭尹眉毛一挑,眼底笑意更濃:「哦,原來在淑妃眼中,朕是個這麼好的皇帝啊。」 「所以,臣妾才會斗膽來此,提出妄求。」 「朕若是不聽,是不是就失了這個明字呢?」 薑沉魚咬著顫抖的唇,秋瞳將泣欲泣,頓時令人意識到跪在地上的,不過是個楚楚可憐的女子,而且,只有十五歲。昭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為了保住這個明字,朕還是聽聽吧。說吧。」 薑沉魚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這才繼續說道:「臣妾下面要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許幼稚可笑,也許狂妄大膽,也許會觸犯龍威,但,都是心裡真正的想法。」 昭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首先,蒙皇上垂青,封為淑妃,外人看來,或多風光,於臣妾而言,卻是苦不堪言……」 羅橫聽到這裡,頓時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個右相家的三小姐,還真是敢講啊,這種話都敢說! 「家中父兄擔憂,一入深宮似海,頑愚如臣妾者,怕是禍不是福;宮中姐姐羞惱,昔日骨肉至親的妹妹,而今成了爭風吃醋的敵僚;臣妾自己,亦是茫然無依。宮中美人眾多,論才,姬貴嬪驚才絕豔;論貌,曦禾夫人麗絕人寰。而臣妾性格不夠溫婉,處事又不夠體貼,想來想去,只有一項長處。」 「哦?」 薑沉魚抬起頭,非常專注的凝視著昭尹,那清冽的目光仿佛想一直鑽入他的心中去,「那便是——謀。」 閣內三人,靠著的昭尹,彎著的羅橫,以及潛著的田九,聞得此言俱是一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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