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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那妃子自知失態,顫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尋瑩只是見到夫人頸上所戴的珠鏈和淑妃左耳的耳丁,那珠子似是出自一套,所以才一時失言……」

  被她這麼一提醒,眾人一看,果然,兩顆紫珠一樣大小,圓潤光滑,稍有區別的是,在陽光下薑沉魚那顆泛著淺淺青藍,而曦禾那顆則是幽幽朱紅,兩相對比映照下,分不出究竟是珠由人增色,還是人因珠生輝。

  先前那被擠兌的柳淑儀這會兒逮到把柄,揚眉笑道:「真是,這不就是去年宜國進貢的那對珠子麼?貴人果然是個好姐姐,連那麼珍貴的珠子都給了淑妃。也就是淑妃這樣的容貌,才能和夫人一爭長短啊,我們這些粗鄙姐妹,可全是不夠看了。」

  薑沉魚心想,得,這下子可是既挑撥了畫月,又挑撥了曦禾。誰不知道若論美貌,圖璧當屬曦禾為首?柳淑妃這麼說,擺明瞭唯恐天下不亂。

  哪知曦禾並未接受挑釁,依舊眉眼含笑靜靜坐著,半點插話的意思都沒有,倒是畫月臉色大變。她之前送沉魚此珠,是為祝賀她與姬嬰的婚事,誰知被曦禾半途攪局,突然間也變成了皇帝的妃子,如此一來,這只珠子戴在妹妹耳上,真真像個天大的諷刺。

  她雖強行抑制著心頭怒火隱忍不發,但此番在大庭廣眾下被奚落,頓覺顏面掃地,再難將息。當即豁然站起,拂袖冷冷道:「本宮覺得乏了,先行告退。」

  薑沉魚見她走,連忙也跟著起身道:「姐姐等等我,我同姐姐一起走。」誰知薑畫月似未聽聞,自顧快步而行,在滿屋子人古怪的看好戲的目光中,薑沉魚又是酸楚又是難過,也顧不得更多,匆匆追上前去。

  一直追到了洞達橋,才堪堪追上,她一把拖住薑畫月的手臂道:「姐姐,我有話要對你說。」

  薑畫月回眸看她一眼,眸中百緒呈現,但也只不過是一瞬間,最後慘然一笑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

  薑沉魚急道:「姐姐,你明知入宮非我所……」

  「是麼?那真是巧了。」薑畫月唇角上揚,笑的刻薄,「我這邊剛查出身體……有病,你可就進來了。」

  「姐姐,那件事我未對任何人說過,包括爹爹,我若說謊,叫五雷轟頂,死無全屍!」

  薑畫月見她說的堅決,眸底閃過一抹痛色,別過臉道:「那又如何?你說與不說,都是一個樣。從小你就最是聰明,表面上看似無欲無求,但看准的東西從來逃不出你的手。大家都誇你性子好,也因此都最喜歡你,明裡暗裡,都不知給了你多少好處。」

  姜沉魚倒退三步,滿臉震驚的顫聲道:「姐姐……你是這樣看我的?」

  「我記得有一年的中秋,爹爹考我們三個,誰能將羽毛扔的最遠,就把水晶月餅賞給誰。結果你借用小鳥,一舉奪魁,爹爹給你月餅,你卻說要與我和大哥分享。我當時只覺你是那般善良無私,但此事後來被師爺知曉,自那以後,他最喜歡你,對你傾囊相授,甚至遠遊前,把他的琴都送給了你。」薑畫月說到這裡,眼圈紅了,五官開始扭曲,哽咽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歡畢師爺……」

  薑沉魚倒吸口冷氣,只覺手腳冰涼。那一字一字砸下來,比冰雹更痛絕。

  原來芥蒂在很早以前便已種下,只是她懵懂天真,一直不知而已。

  「你從小什麼都不搶,獨獨喜歡跟人搶感情。哪個人要說了聲喜歡我,你必然要費了十二分的心思令得他更喜歡你,如今,你又要進宮來搶皇上嗎?」

  「姐姐……」姐姐,你為何要這樣傷我?薑沉魚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一遍遍的想:姐姐,你這樣傷我,你就快樂嗎?你不疼嗎?姐姐,你不痛嗎?

  她一直以為只要好好解釋,十幾年姐妹情深,終能融化一切誤解。她以為姐姐是知道她對公子抱著怎樣一種柔軟情懷的人。可是,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用冰冷的刀一樣的句子,慢慢的,異常殘忍的淩遲著她的心臟的人,是誰?

  是誰啊?

  偏偏,語音依舊沒有停止,繼續幽幽的傳入耳際,「不過這回你沒戲的。你不會有機會的,沉魚。因為,你爭不過曦禾的。並不是因為曦禾比你美,而是因為她和皇上擁有同樣的一樣東西,而那樣東西,你沒有。所以,沉魚,你沒有任何機會……」

  薑沉魚如具木偶一樣一動不動的站了半天,最後,抬起頭,深深的望了薑畫月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大步離開。

  「長相守」在她肩上回蕩,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顆珠子,心想,真好,這下子都齊了。公子穿的耳洞,姐姐送的耳珠,齊了。

  從今往後,這世間,再沒有東西可以傷到她了。

  因為,最傷她的,全都集在了她的左耳上。

  只要她左耳的孔還在,只要這環上的珠還在,她就會永遠永遠記住這痛,記住這苦,記住這恨。記住這一切是拜誰賜予。

  重重琉璃瓦,森森金鑾殿,這一切苦難委屈負疚絕望的源起者坐在那裡,他有世間最顯赫的身份,最無上的權威,他的名字叫——

  昭尹。

  夜涼如水。

  更鼓聲遠遠的傳來,聽不真切,遠離正殿的暖閣中,少年天子身著便服,斜臥在錦榻之上,榻前擺放著一長條小幾,幾上奏摺,堆的跟山一般高,而他手裡也拿了一份,神色微倦。一旁羅橫察言觀色的送上參茶道:「皇上,歇會吧。」

  昭尹接過茶盞卻不喝,目光依舊膠凝在奏摺之上,從羅橫的角度望去,可見那份奏摺最是與眾不同,別的奏摺全是淺藍封面,惟獨這份,是無比華貴的金紫色,右下角還繪著一個蛇圖騰。看見這個圖騰,他頓時明白過來,那哪是奏摺,分明是程國送來的國書。

  四國中,璧占其廣,圖騰為龍;燕占其強,圖騰為燕;宜占其富,圖騰為鶴;惟獨程國,四面臨海,乃一小小島國,形狀如蛇,故以蛇為聖。雖然土地貧瘠物資匱乏,但國中人人嗜鬥好武,吃苦耐勞,又廣招賢人異士、能工巧匠,致力鑽研兵器,人口一共不過區區八百萬,卻囤有二百萬精兵,其圖謀何事,路人皆知。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程王銘弓準備一鼓作氣跨海攻打最是富有的宜國之時,一天起床時突然中了風,導致半身不遂,至今不能走路。

  他四十九歲,膝下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頗為有趣的是銘弓對三位皇子俱不待見,專寵公主頤殊。故而有傳聞說哪位皇子若得頤殊相助,必能成為下任程王。

  如今他寫信來,不知是何要事,竟讓皇上如此凝重。

  昭尹將茶盞擱到一旁,輕輕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滿朝文武,難道就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迎娶頤殊的了麼?」

  羅橫嚇一跳,原來程王要嫁公主?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昭尹輕瞥他一眼道:「下下個月的廿九,程王五十大壽,想趁機為頤殊公主選婿,羅橫,你說,朕派誰去好?」

  以皇上之尊,必定是不能親自前往了,而滿朝文武能配的上那位高貴公主的,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人,可聽皇上剛才的意思,擺明瞭不想讓那位去,那麼,還有誰呢……羅橫一邊心中盤算,一邊謹慎地答道:「皇上若是為難,不如另挑個拔尖人選出來,封個爵位,遣他過去?」

  「這話說的輕巧,這種沒有根基的浮萍,程國公主會要才怪。」

  「其實也不算沒有根基啊,比如那位江……」說到這裡,含蓄的止住。

  而昭尹果然眼睛一亮,揚眉喚道:「田九!」

  下一瞬,田九便跪在了殿前。

  「交你去辦的事如何了?」

  田九道:「葉氏素來人丁稀少,至葉染時,已只剩他這麼一條血脈。所以,真正的葉系人,除卻夫人以外都死絕了,雖然江太醫細究起來,勉強可算夫人表了七代的表舅,但終歸是牽強。」

  羅橫笑道:「皇上想讓他算,當然就算。」

  昭尹擰眉。

  羅橫趁機道:「江太醫身為太醫院提點,已經不能再升了,可是他的兒子江晚衣,卻是一介白衣,尚無功名在身,品貌出眾,又加上醫術通神,那文采想必也是不差的。皇上讓夫人跟江家認了親後,他就是夫人的表兄,雖非王侯,但前途無量。若是他娶了頤殊公主,于夫人將來也大有幫助啊。」

  昭尹眸光微轉,忽的一笑:「將來?我將來要怎麼安置曦禾,難道羅橫已經知曉?」

  羅橫心頭一顫,知道犯了忌諱,連忙下跪道:「老奴失言,請皇上恕罪。」

  昭尹笑眯眯道:「起吧,看在你想出了這麼個絕佳人選的份上,就饒你這次。你素來極有分寸,不必我再提醒第二次了。」

  羅橫連忙應是,擦擦額頭,摸到一手冷汗。他看著這位皇帝長大,不得不說,昭尹實在是他見過的皇族子弟中性格最複雜的一個,有狼之堅忍、狐之狡黠、兔之機警,表面看總是笑眯眯,顯得很好脾氣,做的事卻一件比一件絕:所有人都沒想過他會和薛家翻臉,尤其是曦禾大鬧景陽殿那次,他還全力維護了皇后,誰料轉眼間罷黜皇后擒拿國舅逼將謀反砍其頭顱,雷厲風行的兩個月時間,就把四大世家之一的薛家給連根拔掉了;他看似恩寵曦禾,但為達目的不惜讓她以身試毒一病數月,至於那個所謂的流掉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這宮裡頭的有些事,少知道一件都是福;還有他突然納薑沉魚為妃,怎麼看都像是故意要搶淇奧侯的妻子,真是捉摸不透的一個人啊。在這位新帝手下當差,需萬分小心才是,否則一個不留神沒准就得罪了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這邊還在心有餘悸,那邊昭尹輕撫眉心,若有所思道:「田九,薛采到侯府後,情況如何?「

  田九答道:「侯爺去哪都帶著他,差遣使喚,一如其他下人,並無特殊之處。「

  「可有教他讀書習武?」

  田九想了想,「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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