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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偏生,她空靈的聲音,依舊如風中的簫聲,字字悠遠,句句清晰,「所以,臣妾前來自薦,願傾綿薄之智,以全帝王之謀。」

  又一陣風來,吹得桌上的卷軸骨碌碌的滾開,裡面的內容便那樣圖呈畢現,明明是嬌媚的女子口吻,卻訴說著最最驚世駭俗的志願,再用刲犀兕、搏龍蛇般的峻厚字體一一道出——

  「夫何一麗人兮,裙逶迤以雲繞。顏素皎而形悴兮,衣飄飄而步搖。言卿日沒而月起兮,行靜默而寡笑。展才容而無可豔兮,心有傷而如刀。」

  問名誰家女,原為羿帝妻。
  偷得不死草,恩憐兩相棄。
  天寒月宮冷,雲出桂樹奇。
  世道卿情薄,誰解淩雲志。
  後羿真英雄,群姝心歡喜。
  未聞芳箋諾,久傳磐石移。
  可憐芙蓉面,霜華染青絲。
  眾妃笑方好,稚女何所依?
  君主重恩愛,餘心慕天機。
  尋歡雙結髮,哪得方寸地。
  勞燕有紛飛,鴛鴦無不死,
  願作千媚蓮,長伴帝王棋。」

  謀之道,在乎智,爭其抗,成其局。分制謀、識謀、破謀、反謀四項,後三樣以制為基,講究的就是一個攻心為上。

  因此,薑沉魚這一步走的看似危險,其實卻是算准了有驚無險。當晚,她在沐浴更衣後,散著發躺在長椅上凝望著窗外依舊皓潔的月亮時,心境已變得與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等待,是隱忍,是綢繆,是畏懼;而今往後,則是更長時間的等待,更大限度的隱忍,更不動聲色的綢繆,卻勿需再畏懼些什麼。

  破釜沉舟,哀兵必勝,當一個人把什麼都豁出去了時,就再也沒有可以令她懼怕的東西了。因為,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壞,所以要期待明天會更好。

  她忽然開口:「懷瑾,姐姐說,皇上和曦禾之間,有一樣共同點,是別人都沒有的,也因此形成了曦禾獨一無二的地位,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

  懷瑾慎重的想了半天,最後搖頭。

  「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然後我又想,那麼,我和皇上之間,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和曦禾之間,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呢?當我換了個方式再思考時,答案就浮出水面了。」薑沉魚對著月色淡淡一笑,「那就是——身世。」

  「身世?」

  「我們都知道,皇上是不受寵的宮女所生,一直到十歲以前,都過著無人理會的生活,十歲以後,他開始學認字曉政見知謀略通帝術,其中艱辛,冷暖自知。曦禾也一樣,父親是個酒鬼,母親又懦弱,我聽說她五歲的時候就光著腳在天墨齋前賣花,一直賣到十四歲。他們兩個的童年都過的太苦,所以皇上對曦禾,就難免有一種同命相憐的感覺,也因此,他會盡自己最大權力的去成全曦禾。因為,他自己的棱角已經被磨平了、絞盡了,而曦禾,仍然尖銳。」這就是她為什麼今夜會用這樣的方式走到他面前,去扮演那樣一個角色的前提——昭尹,喜歡,甚至說是病態般的欣賞並成全著有個性的人。

  比如跋扈妖嬈的曦禾,比如唯我怪僻的姬忽。

  還有……三年前的姐姐。

  彼時的薑畫月還帶著少女天真的野心,但到了宮裡,鋒芒逐漸收斂,性格也更加圓滑,反而使昭尹失去興趣。

  因此,要想昭尹重視,首先必須要顯現出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

  其次,光有性格還不夠,還要擁有可與該性格匹配的能力。比如曦禾有傾國之貌,姬忽有絕世之才。

  「可是小姐向來沒有表現出謀這方面的興趣啊……」握瑜想不通。在她印象裡,三小姐一直是個性格溫順乖巧聽話對下人也是和顏悅色從不亂發脾氣的好主子,但要真說是女中諸葛,卻有些牽強。

  薑沉魚瞥她一眼,笑了,「握瑜以為什麼是謀?」

  「謀,不就是出謀劃策嗎?」

  「謀,就是做出對主人而言最有利的事,說出對主人而言最順耳的話。簡而言之,就是討好。」

  「討好?」兩個丫鬟齊齊睜大了眼睛,這種論調實在是聞所未聞。

  「沒錯。討好。即使是聽起來這麼簡單的活,也分為上中下三層。下乘者討好身邊人;中乘者討好當權者;上乘者則討好全天下,所到之處,莫有不悅。」見她們不懂,薑沉魚開始舉例,「比如說我,之前就是下乘者,討好身邊的人,讓她們都喜歡我;曦禾是中乘者,她取悅了皇上;而淇奧侯……」提及這個稱呼,眸光情不自禁的黯了一黯,但再張口時,又是雲淡風輕,「他就是上乘者,當今璧國的民心所向。」

  「也就是說,小姐要由下變上?」

  「我現在還沒那個本事。」先變成中,才是當務之急。餌已經拋下,魚兒上不上鉤,卻還是未定之數。

  正想至此,門外有人通傳道:「奴才羅橫給淑妃請安。」

  薑沉魚連忙披衣而起,走至外室,羅橫立在廳中,朝她行禮道:「皇上命老奴把這樣東西交給淑妃。」說著遞上一物。

  薑沉魚接過來,卻是一張金紫色的摺子,打開看後,面色頓變,遲疑地望向羅橫:「公公這是?」

  「皇上說了,明兒早朝前,淑妃若有回信,請儘管叫宮人送來。」

  薑沉魚眸光微閃,嫣然一笑:「是,勞請公公先行回去,子時之前,必將回信呈上。」

  羅橫恭身去了,薑沉魚凝望著他的背影,笑容一點點消失,轉身走至書案前,喚道:「懷瑾,磨墨。」

  握瑜在一旁好奇道:「小姐,那是什麼?」

  「試題。」

  「誒?」懷瑾一邊磨墨,一邊看著折上的圖騰和文字,驚道,「這不是程國的國書嗎?」

  「嗯。」薑沉魚頭也不抬,取筆蘸墨便開始落筆,寫幾行,想一想,沒多久,紙上便寫滿了人名。

  懷瑾道:「程王在書中請皇上派使臣前去赴宴,皇上卻又把這書轉給了娘娘,究竟是何用意呢?」

  薑沉魚持筆,望著那滿滿一張的名字,沉聲道:「他在考驗我是不是夠資格當他的謀士。」

  「也就是說,皇上想看看娘娘心中的最佳人選是否和他想的,是同一個。」

  「這是我的第一仗,只許勝,不許輸。」狼毫如刀,遊曳紙上,筆起刀落,一個個人名被快速剔除,而第一個被剔除的,就是姬嬰。

  懷瑾抽了口冷氣,小心翼翼道:「以程國公主之尊,能與伊般配的,也只有淇奧侯吧……」難不成小姐還介意著曾立婚約之事,藏有私心麼?

  薑沉魚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搖頭道:「淇奧侯是最配的,但也是最不可能的。」

  「為什麼?」這下連握瑜都發問了。

  「因為我說過,皇帝不會允許姬家的勢力越來越大,成為第二個薛家,更勿提是做程國的駙馬。」

  握瑜眨眨眼睛,忽然指著紙上另一個被刪掉的名字道:「啊!小姐把大公子也給刪了!」

  懷瑾捂唇笑道:「大公子已經娶妻了呀,自不在考慮之內,更何況即便他想娶,也得少夫人肯應才是啊。」薑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少夫人李氏善妒,偏姜孝成又是個色中餓鬼,因此夫妻倆人明裡暗裡不知為這事爭吵了多少次。

  薑沉魚想的卻和她們都不同,「哥哥生性輕浮,若真娶到了頤殊,是禍非福,到時候殃及全家,神仙難救。」自己的哥哥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她最是清楚不過,這趟渾水,先不說有沒有福氣沾,便是他能,她亦不允,皇上既無意讓姬嬰受此殊榮,又怎會便宜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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