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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姜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想用薛家來牽制姬家,不讓他繼續坐大?」

  「這麼說吧,三大世家裡,一旦薛家沒了,剩下姜姬兩家,無論從哪方面看,我們薑家都不是姬家的對手,而皇上對我們既不信任也不親近,沒落是遲早的事。但是,皇上雖然倚重姬氏,有薛家勢強欺主的前車之鑒,他必定也不會任其坐大。所以,從這一點上看,我們其實和皇上是一樣的,都需要一個契機去牽制姬家。試問,目前還有什麼比薛族遺孤更好的契物?」

  這下子,連姜孝成都聽懂了,眼睛開始發亮,不過依然還是有所迷惑道:「薛采一垂髫小兒,能有什麼作為?能牽制的了姬嬰?我不信。」

  薑沉魚淡淡一笑,「如果,皇上把薛采賜給姬嬰呢?」

  姜孝成呆了一下,繼而跳起道:「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皇上如果不能殺薛采,那麼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地方能比淇奧侯身邊更安全也更危險?他將薛采賜給姬嬰,因為他信任姬嬰,所以把心頭大患交給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相信他必定會好好看著薛采,不讓他有任何作為;如果皇上不信任姬嬰,正好可以借此考驗姬嬰的忠誠,看看他會如何對待薛采,是把他栽培成材,還是就此摧折。」

  「可皇上沒有理由不殺薛采啊!」

  薑沉魚目光一沉,定聲道:「那我們就給他找個非留不可的理由。」

  姜仲猶豫了很久,最後低低一歎道:「此計雖好,但為父總覺欠妥,因為,若是由我們出面救薛采,豈非是等於向皇上宣告,我們跟他不是一心的?恐怕不等姬家坐大皇上就先拿我們開了刀……」

  姜孝成忽然開口哈哈笑了兩聲。姜仲皺眉道:「你笑什麼,孝成?」

  「爹的煩惱真有意思,就憑咱們,能救的了薛采?」

  姜仲的一張老臉頓時變成了黑紫色,這個兒子,果然笨的就只會拆自家人的台!薑沉魚察言觀色,連忙安撫道:「爹不要生氣,哥哥說的也是事實。薛采一事,當然不能由咱們出面,事實上,沉魚已想到了最好的人選。」

  「誰?」

  薑沉魚咬著舌尖道:「淇奧侯。」

  姜仲搖頭:「不可能,就算皇上有理由放薛采,姬家也沒理由救他,薛氏一除,朝中再無可與之抗衡者,他何必多此一舉,為自己招惹只燙手的山芋?」

  「要不要……跟我賭一次呢?」薑沉魚抬起頭來,雙眸燦燦,異常堅定,也異常的自信,「女兒賭公子他,一定會救!」

  隨著這一句話,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第二天,一封書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侯爺府,未時,繡有白澤的馬車如約出現在京郊十裡的青嵐寺外。

  車簾輕掀,走出來的果然是姬嬰。兩名僧人為他領路,一直帶到寺廟後方的庭院中,才躬身退下。

  而庭院裡,古樹,岩碑,石案上,新茶初沸。

  一雙纖纖素手端起爐上的麒麟黃花梨茶壺,以拇指、中指扶杯,食指壓蓋,將蓋甌掀起,沿茶盤邊沿輕輕一抹,去掉附在甌底的水滴,再將淺碧色的新茶注入杯中。

  做這一系列動作時,但見淺紫色的衣袖輕輕飄浮,姿勢美妙如仙,堪比畫中人。

  姬嬰凝望著那個人,不動。

  那人回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道:「平生於物之無取,消受山中水一杯。不知這以陳年梅雪泡制而成的仰天雪綠,是否入的了公子之口?」

  嶙峋的婆娑梅下,但見那人楚腰衛鬢,蛾眉曼綠,柔情綽態,令人望而驚豔。不是別人,正是薑沉魚。

  姬嬰釋然一籲,笑容頓起:「如此好茶,嬰自然謝領。」

  薑沉魚伸手坐了個請的姿勢,將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冬雪已彌,天青皓藍,只覺紅塵俗世到了此間,都一一遠離。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下默默的品著茶,好一陣子不說話。

  最後,還是薑沉魚先開口道:「沉魚僭越,冒家父之名約公子來此,還望公子見諒。」

  姬嬰淡淡一笑:「小姐約嬰前來,必為有事,既然有事,是誰約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薑沉魚卻沒有立刻接話,垂下眼睛注視著手裡的茶,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最後像是終於下了決心般的深吸口氣,抬頭道:「公子可知,這青嵐寺的名字,是從何而來?」

  姬嬰微一思索,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寺是由冰璃公子命名的。」

  「沒錯,此名,甚至包括寺前的匾額,皆出自薛采之手。冰璃公子四歲時,同家人外出踏青,不慎走散,在這山中迷了路,正昏餓之際,幸遇一美人。那美人提燈將他帶至此處,寺中的和尚發現暈到在門外的孩童,救了他。他醒來後,感念其恩,想起那人自稱青嵐,恍然驚覺,原來她就是山海經中的最後一怪——青嵐女。遂以伊命以贈此寺。」薑沉魚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才道,「四歲孩童,能有此奇遇,著實令吾輩豔羨。」

  姬嬰笑道:「縱是奇遇,若非他這般的妙人兒,也成就不了一段佳話。」

  薑沉魚指著身旁的岩石道:「那麼公子又是否知道這塊抱母石的由來?」

  「當然,說起來還是跟冰璃公子有關。他被寺僧所救後,日日盼望家人來找,感懷母恩,寫就了名徹四國的《抱母吟》,而這塊石頭,便是為紀念他的那首詩,改作此名。」

  「嚶嚶稚兒,發初覆額。食母之乳,因母喜樂。桀桀童子,騎竹高歌。母喚歸家,厭母苛責。朗朗青衫,異鄉之客。袖開袍裂,憶母針盒。蒼蒼老翁,淚無可遮,墓前枯草,已沒行車……」薑沉魚緩緩道,「嬰兒時代膩著母親,孩童時代煩著母親,長成之後離開母親,老了回來難見母親……短短六十四字,將一對母子的一生都書寫盡了。而他當時,不過才四歲。」

  這回輪到姬嬰沉默。

  壺裡的茶水沸騰著,頂得蓋子撲撲作響,偶有風拂過山林,沙沙沙沙。薑沉魚凝視著他,眸中有著千種情緒,萬般思量,最終歸結成為一句話:「公子,求你……救他。」說著,屈膝跪下。

  姬嬰回視著她,看似平靜的眼底,卻有著難掩的迷離,最後輕輕一歎。

  薑沉魚咬唇道:「公子耳目無數,必然已經知道昨日我同姐姐還有公主去冷宮看過皇后的事情。你在接到書箋時便已應該猜到,我們找你,所謂何事。公子本可以不來,但公子既然來了,就說明,此事可成,不是麼?」

  姬嬰的視線轉到了那塊名叫抱母石的岩壁上。

  「公子,你門客三千,養賢納士,最是惜才,甚至不惜屈己尊人,親執車轅。如今,這個四歲就寫出了《抱母吟》、五歲御前射虎、六歲出使燕國的神童就要為家門所累,無妄而死,你又怎忍心袖手一旁,棄之不顧,這豈非寒了天下學士的心?」

  姬嬰道:「小姐請起。」

  薑沉魚卻不起,繼續道:「若是旁人,我亦不會相求。但惟獨是你,只有你,我知道你能救他,所以才大膽開這個口。公子,薛采於皇上而言,只不過是一個逆臣家裡微不足道的一個孩子,但是于這天下而言,卻是至寶奇葩,砍了他的腦袋,就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姬嬰似是被這最後一句話勾動了心緒,臉上閃過一抹異色,再看向她時,目光裡就多了很多東西,那些東西閃爍著、跳躍著,最後凝成了惋惜:「你說的沒錯,薛采的確只有一個……」他閉上眼睛,再睜開來,起身道:「人生百年,國仇家恨,于歷史長河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轉瞬即沒。但文采風流,卻可以萬世留芳,寰古相存。嬰雖不才,亦見不得和璧隋珠就此碎損蒙塵。我答應你,姜小姐,我會救薛采。」

  我會救薛采。

  這五字,字字堅毅,擲地有聲。

  薑沉魚仰著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眼中依稀浮起淚光。

  這場賭局……她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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