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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因為,公子愛才,而薛采正是百年不遇的玉質良材。她賭的就是公子的惜才之心,而他果然不負她望,最終答應相救。她知道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所處的境地,需要做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夠應允此事,她雖然猜到了他會心軟,卻依舊為這樣的心軟而感動。

  公子啊……不愧是她仰慕了那麼久心心念念的公子啊……這樣的寬仁大度,這樣的摒棄私利,這樣品德高潔完美無暇的一個他……

  可是,可是,可是……

  重重霧氣彌漫上來,薑沉魚想,她也許馬上就會哭出來了。心裡,像被刀割一般,某個位置正在涔涔流血,因為感動,因為愛戀,更因為愧疚:

  公子,你救薛采雖是大義,我薑沉魚卻是為了私心啊。

  因為,若薛家真滅,姬家必盛,薑家愈衰,如此一來,姜姬二家的聯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而我,怎能眼睜睜的看著這門婚事夭折?

  所以,我只能趁它還沒呈現出徹底頹敗的端倪前,緊緊抓住不放。

  公子,我不能放。我若一放,就會失去你!

  我要嫁你為妻,兩相扶持,永結白頭。但那一切,都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之上。我不要高攀姬家,亦不要為旁人所鄙夷,認為我配不上你。

  我要你以我為榮,我要無比光耀的站在你身旁,我要天下所有人都說:姜家的沉魚和姬家的淇奧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所以,我只能做出這麼卑鄙的事情來。

  我只能這樣阻礙了你的前程。

  對不起,公子,對不起……

  因為愛你,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是如此執著卻又卑微的愛著你……

  薑沉魚垂下眼睛,睫毛如蝶翼般不停顫慄,心中難掩悲愴。而就在那時,她聽見姬嬰道:「原來這裡也有杏樹……」

  她抬頭,但見姬嬰負手立在桌旁,凝望著不遠處的一株杏樹,此時寒冬剛過,天氣尚未完全轉暖,樹幹光禿禿的,毫無美感。但他卻宛如看見了春花爛漫萬物復蘇的麗景一般,眼神變得非常非常溫柔。

  她心頭一顫,忍不住問道:「公子喜歡杏花?」

  「嗯。」清軟的鼻音後,又強調著補充了一句,「非常喜歡。」

  原來公子喜歡杏花,不知為何,覺得有點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如此清雅高潔的的公子,應該喜歡更另類特別些的花才是。「有點意外,我以為公子喜歡櫻花。」

  「難道你真喜歡虞美人草?」姬嬰如此反問,看來他也想到了庚帖裡的那幅對聯。

  薑沉魚抿唇一笑道:「冷豔全欺雪,餘香乍入衣。」

  「原來你喜歡梨花……」姬嬰望著那株杏樹,悠悠道,「真好,再過一月,兩種花就都會開了。」

  薑沉魚心念微動,遂道:「每年四月,帝都都有專門的賞花盛典,萬卉千芳,猶以紅園為最。公子今年,要不要……與我同去?」

  姬嬰似乎怔了一下,這令她頓時有種自己唐突了的後悔感覺,自己這樣主動邀請一個男子去賞花,會不會太……不矜持了些?

  但公子畢竟是公子,很顯然,他是絕對不會讓別人難堪的,尤其是給女子難堪,於是他揚起唇角,柔聲道:「這是嬰的榮幸。」

  薑沉魚的心撲撲跳了幾下,不安與尷尬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描述的柔軟情懷。她看著立在眼前的男子,只覺他周身上下從頭到腳無一處不完美,樣樣都是那般符她心意思令她歡喜。還有一個月……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和公子並肩去看他們兩個最鍾愛的花了。

  到時候,白梨紅杏,兩相輝映,必會如他與她一般連珠合璧,開放的很燦爛很燦爛吧……

  十日後,囤兵淮江以北正準備與薛懷大軍正面較量的璧國君主昭尹,突然接到了燕國君主彰華寫來的信箋,箋中為薛采求情,懇請留他一命。

  少年帝王在看過那封信後,憤怒的火焰燃燒了雙瞳,呲的將信撕成兩半,嚇的身旁一干將領齊身下跪,口呼萬歲。

  他的胸膛不住起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的平靜下來,開口道:「你們全都出去,朕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將領們陸續退下,整個營帳中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目光一閃,喚道:「田九。」

  從屋頂上飄下一團黑影,最後顯現為人,匍匐在地道:「在。」

  「這是怎麼回事?」昭尹將信箋往他面前的地上一丟。

  田九撿起碎片,拼湊起來看了一遍,低聲道:「聽說姜貴人和公主曾去冷宮看過皇后。」

  昭尹冷笑:「你認為是皇后寫信去求的燕王?她若真的還能與外界通傳個之字片言,宮裡頭養的那一大幫侍衛就都不必活了!」

  田九知道目前皇上正在氣頭上,一個回答不慎便會遷怒於眾,當即道:「燕王喜愛薛采天下皆知,無奈身份特殊,不能收為義子,而他又年紀太幼,不能招為女婿,他為此遺憾了許久。想必是聽聞薛氏一事,故而特來求情……」

  昭尹沉默,最終哼了一聲。

  田九小心翼翼道:「皇上打算如何應對?」

  「朕還能如何?這封信表面上看客客氣氣是來求情的,其實根本就是威脅。他分明知道吾國內亂,雖礙於兩國邦交不便妄動,但心裡指不定想著該如何分一杯羹呢!我若不答應他留下薛采,恐怕,他明日就宣稱要協助薛懷討伐我這個昏君了!」昭尹的臉色極為難看,眸色閃動間,更是陰沉。

  田九不敢接話,只得低下頭。

  如此靜默了好一會兒,昭尹勾起唇角忽的一笑道:「也罷。既然你們都希望朕留下他,那朕就留下他好了。」

  田九依舊小心翼翼的保持著沉默,他跟隨昭尹已有七年,深知這位主子的秉性脾氣,若真挑眉毛瞪眼睛發脾氣那還是好的,最怕就是這樣似笑非笑的模樣,每每皇上這個樣子時,就說明有人又要倒大黴了。

  「羅橫。」昭尹喚進他的貼身大太監,「替朕傳旨,就說薛懷雖反,罪連子孫,但朕念其舊恩,特網開一面,免薛采一死,把他賞給姬嬰為奴,請公子好好代為管教吧。」

  羅橫稍微猶豫了一下,「皇上……」

  「什麼?」

  「把薛采賜給姬嬰,會不會不妥……」

  昭尹沖他淡淡一笑,眉眼彎彎,「那麼賞賜給你?」

  羅橫頓時嚇出一頭冷汗,不敢再多言,連忙領旨而去。

  昭尹做出這個決定後,臉色好看了許多,揮手示意田九也可以隱身了,於是地上黑影一閃,人影消失不見。

  他施施然坐下,施施然的攤開桌上的行軍地圖,傳了潘方來見。沒多會,潘方趕至。昭尹將他招到案旁道:「愛卿,我們已經到淮江了,而薛賊也快攻到淮江了,依你看,我們會在哪裡交兵?」

  潘方指著江邊的一座小城道:「當然是洛城。」

  「就是掛著薛肅頭顱的那個地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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