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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薑畫月吃了一驚,心想你還敢給我添事?那邊昭鸞已連忙點頭道:「沒錯,表姐,你有什麼心願?阿鸞和貴人一定想方設法的幫你辦到!」

  薛茗的手停住了,怔怔的望著那個木魚,仿佛癡了一般。昭鸞還待說話,薑沉魚一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作聲,因為此刻薛茗心裡必然在進行著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成敗就在她的一念之間,旁人若是多言,恐怕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薛茗忽然發出一慘笑,繼而搖了搖頭,再次去敲她的木魚。薑沉魚心裡暗道不好,皇后畢竟還是沒過那道坎,看來不得不推她一把了。當下,她上前兩步,按住薛名的手道:「皇后!」

  薛茗有些呆滯的抬起頭,看著她,不作聲,也不動怒,平靜的臉上,有著心如死灰的漠然。

  薑沉魚道:「皇后幽居深宮,自可以不再理會外界任何俗塵凡事,寄情於佛,但你可知,外面血光已起,你的族人們正遭受著一場浩劫?你真忍心棄他們於不顧麼?」

  薛茗喃喃道:「我一被廢之人,不忍又能如何?你們走吧,以後也莫再來了。」

  薑沉魚盯著她道:「你沒試過怎知不能?你只道自己有心無力便可脫罪麼?你如今袖手於外,可曾想過百年之後,黃泉路上,如何去見你那一百三十七位族人,以及無數的列祖列宗?」

  薛茗重重一顫。

  「沉魚只是一介女流,不會說什麼大道理。只不過前陣子看見一件事,很有感悟,現在說出來,與皇后一起分享罷。」她換了另一種口吻,緩緩道,「沉魚一次路過廚房,見廚娘在燒魚,滾沸的油鍋裡,活鱔丟下去,全都掙扎了沒幾下就死了,惟獨其中一條,拼命的弓起身子,遲遲沒死。廚娘覺得奇怪,撈起來剖腹一看,原來,那條鱔魚腹內有籽。它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所以才那樣拼命的垂死掙扎。」

  薛茗閉上了眼睛,胸口起伏不定。

  薑沉魚凝視著她,每個字都說的很慢:「皇后,連魚類尚知為籽求生,更何況人?你,真的什麼願望都沒有了嗎?」

  薛茗的嘴唇顫動著,最後慢慢睜開眼睛,流下淚來。她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握住昭鸞的胳膊道:「阿鸞……」

  「表姐,我在呢!」

  「我們薛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惟獨薛采,年方七歲,那些個害人的齷齪事,通通跟他沒有關係。但皇上既然已對薛家動手,勢必要斬草除根,斷斷不肯獨饒了他。如今,我只能求救於你了……」

  昭鸞煞白了臉,顫聲道:「我我我……我也不想小薛采死啊,但是我,我……皇兄他不會聽我的……」

  「求你去求太后,求太后念在我們薛家保衛疆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留薛采一命!」薛茗說著彎腰跪倒,叩頭於地,咚咚有聲。

  昭鸞慌亂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去求太后!無論結局如何,這話,我一定給你帶到太后跟前!」

  薛茗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字一字沉聲道:「如此,我替薛家一百三十七人一起謝你了!」

  旁邊,薑沉魚望著這一幕,靜靜的站著,沒有任何表情。

  回到嘉甯宮後,昭鸞便先行回去了,薑畫月摒退宮人,獨獨留下沉魚,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跺足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

  薑沉魚淡淡道:「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清楚?我看你是瘋了!你先是擅自讓昭鸞去看薛茗不算,還拉著我一起去看,後又唆使薛茗向昭鸞求救,留薛采一命。估計這幾天昭鸞就會想辦法去求太后了,此事若驚動了太后,就真的不可收拾了。能不能最終留下薛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皇上知道了肯定會生氣!你害死我了,妹妹,你這回,可真的是害死我了!」

  「姐姐少安毋躁……」

  薑畫月急道:「我怎能少安毋躁?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最不願趟混水的人就是你,今兒個怎的變得如此主動,非要把事往自個兒身上攬呢?」

  薑沉魚輕輕一歎,低聲道:「也許只不過是因為我知道,我們已經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了。如不反抗,必死無疑。」

  見她說的恐怖,薑畫月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圖璧四大世家,王氏已滅,而今輪到薛氏,剩下的姜姬二家,難道姐姐真的認為會並存共榮?」薑沉魚嘲諷的笑笑,卻不知是在笑誰,「就算薑家肯,姬家也未必肯;就算姜姬兩家都肯,皇上也不會肯……」

  薑畫月越聽越是心驚,發悚道:「妹妹你的意思是?」

  「一直以來,薛、姬、薑三大世家,與皇帝之間,有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牽制著局中的每個人,因此才形成了表面上的平和。而今,皇上執意要打破這種平衡,除去薛家,如此一來,璧國的勢力必將再次重組。而這一次重組之後,姐姐認為,對皇上一直不是那麼死心塌地凡事講究個明哲保身的我們薑家,還會有立足的可能麼?」

  薑畫月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要想薑家沒事,薛家就不能亡,而要給薛家留一線生路,目標不在薛茗,而是薛采。」薑沉魚深吸口氣,分析道,「薛茗已廢,孤身一人在冷宮中再難有所作為,但是薛采不同,他還很小,還有無數種可能,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才華,還有薛家根深蒂固的人脈,這些都是他日東山再起的資本。這個孩子,一定要想辦法保住!」

  薑畫月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忽然覺得她變的好陌生,縱然眉眼五官還那熟悉的模樣,但從她身上流露出的,卻是自己從不曾發覺的懾人氣勢。

  她什麼時候起變成了這樣?

  又是因什麼而改變的?

  「能怎麼保住?」薑畫月顫聲道,「就算太后知道了,開口向皇上求人,就皇上那脾氣,也未必會賣這個人情。要知道,皇上畢竟不是太后親生的,供著她,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薑沉魚的眼波如水般的朝她漂了過來,明亮之極,亦銳利之極:「太后當然不行,但是姐姐怎忘了有一個人的話,皇上卻是絕對會聽的。」

  「誰?」

  「公子。」

  沒錯,如今滿朝文武中,若說誰是真正對皇帝有震懾之力,且真正能救的了薛采的人,只有一個——淇奧侯,姬嬰。

  當晚,薑沉魚回到家中,向父兄訴說了此事,姜孝成瞪大眼睛,驚道:「你說什麼?你和畫月陪公主去冷宮看望薛茗,並答應她替她保住薛采?」

  薑沉魚點頭。姜孝成差點沒跳起來,第一個反應就是:「你瘋了?你明知道皇上現在擺明瞭要將薛家連根剷除,你還敢老虎爪下去搶人?嫌自己命不夠長嗎?」

  對比他的激動,老謀深算的姜仲則平靜許多,沉吟道:「薛氏一族裡,薛懷雖是神將,但畢竟年邁;薛茗雖為皇后,但已被廢黜;薛弘飛雖然善戰,但卻是義子……倒也的確只剩下了薛采。不過,年紀卻是太小,很難說他將來成就如何。為何你非要留住薛氏血脈?」

  薑沉魚抬起頭,清楚乾脆的說了兩個字:「豎敵。」

  「豎誰之敵?」

  「姜家、姬家,還有……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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