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我沒敢轉身,只呆呆地站在那兒,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傳來,「杏姐姐,真是你!」然後是驚喜的聲音,「杏姐姐,不認識我了?我是栽桐!」

  眼前站著一個青年,穿著普通的青布衣服,眉眼都在對著我笑,我張著嘴愣在那兒,栽桐?真是他,長高了不少,是個大小夥子了。

  「杏姐姐,你……還好?」栽桐上下打量著我。

  「唔,栽桐,你……」我不知該說什麼,他是琅聲苑的栽桐。

  「杏姐姐,你在這兒,廣州?」

  我茫然地搖搖頭。

  「杏姐姐,你住哪兒?方不方便,我們坐下說。」

  我原來的世界來人了,這是第二個。我本能地想拒絕,我不願想起他們。可是這麼多年了,我……

  我木然地轉過身往前走,栽桐跟在後面。到了客棧,栽桐像過去一樣給我倒了茶,「杏姐姐,喝茶。」

  我面帶微笑地拿起茶杯,「你們,都還好?你怎麼來這兒了?」難道君聞書也來了?來了也好,我想問問他。

  栽桐沉默了一會兒,「你走後,少爺大病了一場,起來後就打發了我們,說看著難受,老想起以前的事,當時我們都哭了。」

  君聞書,模糊的青色影子在我眼前晃動。

  「少爺還說,無論誰,在哪裡都要好好過。」

  我點點頭,「你們就都走了?」

  「走了。侍槐和看榆進了布店做學徒,我想出來看看,跟人到了這裡。姐姐……」

  我轉著茶杯只笑不說話。

  「杏姐姐,」栽桐坐在我對面,「姐姐不是嫁了……?」

  「你們都知道了?」

  栽桐點了點頭,「少爺接到信兒了,侍槐哥背地裡說給我們聽的,讓我們別在少爺面前提起。」

  我苦笑了一下,人世蒼涼,說不出什麼來。

  「那你現在是和……」他四處張望了一下。

  「不是。」

  「那是?」

  我笑了,「以前的事了。你走時,少爺還好?」

  「嗯,還好吧,就是準備……迎娶新夫人,看著讓人揪心。」

  我抬起眼簾,栽桐靜靜地說:「就是看著讓人覺得揪心,和你在的時候……不一樣。」

  物是人非事事休,我理解君聞書,想著舊人娶新人,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走了也好,大家都省心。」

  栽桐愣了一下,試探著說:「姐姐,你就沒想著回去?」

  茶的熱氣升騰起來,我眼前朦朧一片,輕輕搖搖頭,回去?從君家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到要回去。「少爺也有自己的夫人,我回去做什麼?」

  栽桐歎了口氣,「杏姐姐,何苦來。」我笑了笑沒說話。「杏姐姐,你……後悔嗎?」栽桐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搖頭,「栽桐,沒什麼,人就是這樣,有聚有散,誰和誰又能一輩子在一起?每個人頭頂著天,誰都有自己的擔子要背,少爺有他的,我也有我的。」

  栽桐歪著頭看著我,「杏姐姐,可惜了,你怎麼就離開了少爺。」

  我笑了,眼裡全是淚。我怎麼就離開了君聞書?難道我還曾愛過他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追求過我的愛情,哪怕自認為那便是愛情;我追尋過想要的生活,哪怕那種生活只是一個影子而已。然而時至今日,一切一切都過去了。走過的路,永遠無法再回去;發生的事,永遠不能當成沒有發生過,就像歷史,永遠都是過去式,你無法選擇接受或不接受,只能選擇面對或不面對。

  輾轉兩世,上輩子就倔,不肯妥協,撞得遍體鱗傷。這輩子二十幾年來,我像只被蒙著眼的驢子,不斷地掙,不斷地倔,不斷地向前走,但到頭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難道對待生活,努力地堅持自己的原則,居然不如隨波逐流嗎?如果我不去君家,或許我會死去,或許我還是不能和荸薺在一起,但就不會遇見君聞書,也不會和楊騁風有什麼交集,我的命運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如果我在君聞書對我示好時按照引蘭說的那樣做,我現在恐怕已經是他的小妾了吧。楊騁風不會占了我,我不會有越己,也不會被迫離開越己。如果……

  現在說如果有什麼用?只有我是存在的,只有我才是真正可以做選擇的。但是生活中到底應該堅持嗎?自討苦吃與苦盡甘來,誰能告訴我哪裡才是邊界?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我是對的嗎?荸薺、君聞書、楊騁風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或者說根本無所謂對錯,生活只是讓我們接受事實,對錯只是你自己想的。每個人都有心中的對與錯,卻與事實無關。

  第三天我上路時,栽桐選擇和我一起走,「杏姐姐,我反正是一個人,走時少爺也給了些錢,我也想做點兒什麼,姐姐不嫌棄的話,帶我一起吧。」

  我明白君聞書的感受,面對故人是要有些勇氣的。但現在在我荒涼的世界裡多一個故人,也許是好的。

  雖然,我確實無力再承擔舊事。

  生活轉來轉去,有了栽桐,總算也有了點兒溫暖。栽桐很勤快,絕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做的,我教了他幾個常用的英文單詞,有時也能派上用場。他試圖問過我和楊家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沉默應對。不是所有事都能向人說的,尤其是傷口,無法面對,便把它壓在心底吧,雖然不會痊癒,總好過不斷地翻出來曬。他是個機靈人,慢慢地也不再問了,我們都小心翼翼地不談舊事,每天只是聊聊生意,聊聊生活。我的小房子熱鬧起來,他、我和晴歡都住在那兒。晴歡管做飯,我和栽桐管店裡的事,閑閑淡淡的,日子似乎也過得下去。

  哈吉來了。波斯人哈吉是在泉州的一個官員,我遇見他是我來泉州的第二年。一天在外面閒逛,路旁圍了一圈人,我進去一看,中間是位阿拉伯人,正在比畫著什麼。我試著走過去說:「Can you speak English?」他像得了救星一樣嘰裡呱啦說了一堆話,我讓他說Keywords,才弄明白他是迷了路。那時他剛到中國,對泉州還不熟。後來他逛到我店裡,我忙著招呼生意,還是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我才認出了他。他有時自己來,有時也帶別人來,從我這裡買些小東西。他曾提過和他合作的事,我搖著頭笑著拒絕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我要它何用?夠用就得了。我不想那麼累,最不想引人注目,畢竟我是從楊家逃出來的,不想楊騁風找到我。我對他沒有了愛恨,只是覺得事情都過去了,不想再提起了。

  哈吉個子高高的,有著阿拉伯血統,高鼻樑深眼窩,也有著大鬍子,一襲白袍,在泉州街上很顯眼。他的中文已經說得很不錯了,「啊哈,司越,你這裡新添了個小夥子?」他的眼睛盯著栽桐,我笑著給他們介紹了一下。他點點頭,「朋友,我也有。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我輕輕地笑了,請他坐下,又動手給他沏了杯茶,他端起來習慣性地嗅了一下,「司越,你沏的茶很香,和誰學的?」

  我笑了,哈吉總想知道我的以前,「沒什麼,早和你說了,丫鬟出身,會沏茶也是情理中的事。」

  「唔,中國的茶,真是好東西。」他也像中國的老爺少爺們那樣,一手端著茶盅,往後靠在椅背上。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司越,你很安靜。」我安靜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安靜,於是又一笑,「怎麼今天有空來磨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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