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六六


  她站直身子,「起先還挺好,那個大房剛得了錢,對我們也算客氣。一年以後,二夫人生了二小姐,過了七年,我也十五了,覺得自己的事兒也快到頭了,後來,後來……」眠芍又激動起來,「有一天,我去大房送東西,聽老狗和母狗在吵架。母狗在哭,說這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夜夜做噩夢。老狗壓低嗓子說:『我容易嗎,我為了什麼?夜夜都夢見他倆來向我索命。』母狗說她要再生個兒子,家業不還是她家的?然後罵老狗根本就沒把她們放在心上,老狗也和她對罵。我才明白原來是他害死了我爹!真是天可憐見,我居然還曾對著那只老狗笑!」

  眠芍的胸脯起伏,臉色發白,「那時我還有家,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回家告訴我娘。還沒等我走出去,忽然有人送信來說我娘死了。我娘死了,我的家也沒了,我好好的卻突然沒了家,是誰害的?是誰?!我埋了我娘,返身就回了君家,我要報仇!

  「本來打算拉著二夫人一塊兒的,誰知她是個軟蛋,和她說了她起先不信,我就和她一起琢磨,越想疑點越多,因為老狗從來不和她提起她爹。我以為她會和我聯手對付老狗,結果她說什麼女孝與妻隨相衝突,然後自殺了!真是軟蛋!哼,空有小姐的名兒,到了地下她有臉去見她爹娘嗎?哈哈,什麼妻隨,我呸!道貌岸然的君老狗,他也算人!老天不罰他是瞎了眼,我呸!我咒老天爺的十八代祖宗,我咒這天下廉恥的十八代祖宗!呸!」

  眠芍狠狠地啐了一口,拿袖子擦擦嘴,「她軟我不軟,我由好好的人家落到別人的丫鬟,憑什麼該受這些!我本來有好好的爹娘,現在全沒了,憑什麼!他姓李的怎麼死的我不管,可是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就要報仇!誰害我,我就要害誰!我一滴淚都沒掉,哪怕只剩下一顆牙齒,我也要咬斷他的喉嚨!我本來打算去勾引君老狗,他卻不近女色,真是笑話,還真是姓君的,偽君子的君!我索性就說我那麼做全是為了二小姐。二小姐年幼喪母很可憐,哼,君如海害得我家破人亡,居然還有點兒良心,可能也是覺得內心有愧?

  「慢慢地,我發現君二傻倒是我手中的一張好牌。我在老狗面前說母狗對二小姐不好,背地裡專門撩撥母狗生氣,而當著他的面,我又對母狗百般尊敬,她肯定不會說我的好話,而老狗自然相信了我的話。

  「他們吵了無數次,我知道扶桂她們都在背後尖著嘴擠對我,我管她們怎麼說!誰管過我的死活?我就是要讓他們難過!哼哼,姓楊的什麼好地方都沒有,就這點好,哈哈哈哈……好,楊家到底把君如海擠對死了,哈哈,好,成仙了,成仙了,哈哈哈哈……他們倆家都難受,好,真叫人開心。哈哈,誰對不起我,我就要對不起誰!他們都活該,讓他們都去死,哈哈哈哈……」

  我愕然地聽著,離奇而彆扭的君家,是因為這些事?一切奇怪的事都有了解釋——君家三兄妹之間的防備,君聞書對君如海的冷淡,下人間的不相往來。原來楊騁風是抓住了這個把柄,所以才要脅君如海?原來君如海是這樣死的,怪不得君聞書會做噩夢,怪不得……

  「楊家敗了又是怎麼回事?」

  她輕蔑地看著我,並不說話,我加了一句:「眠芍,少爺和楊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爺,他是誰的少爺,他是哪門子少爺?他是害了人才成為少爺的吧!哼,什麼叫道貌岸然,什麼叫殺人不見血的偽君子。哼哼,偏偏還姓君,笑死人了,笑死人了!」她聲調激烈,一臉的憤恨,「他們都活該,反正也沒我什麼好事,敗了我正好看熱鬧,哈哈……」

  眠芍笑得我直起雞皮疙瘩,忍不住說:「眠芍,你費盡心力嫁到楊家,就是想得到這樣的結果?」

  正笑得亂顫的眠芍像突然受到了什麼打擊,「結果?哼,可笑,你居然說什麼結果?你也配?你說,我是人還是鬼?」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湊過來,貼著我的耳朵,輕輕地說:「告訴你,我不是人,我是鬼。是誰把我變成了鬼?是君家,也是楊家。」

  她離遠了我,「本來我想收收心好好過日子,我後來的樣子,也是姓君的逼的,做妾我也忍了,好好的就行,以為他無非就是尋花問柳,能對我好我也不在乎。可他拿我當過人嗎?楊騁風的心眼兒似篩子底,天天向我套話,我也曾以為他是真心對我……」她拿手捂住臉,身子有些顫抖,「可是怎麼樣,無非想利用我對付君家而已,我,我也是一個女人呐……」

  每個人都曾經渴望過陽光的幸福,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運氣,老天不是對每個人都眷顧。只是在噩運來臨時,有人選擇對抗,有人選擇走極端,有人選擇哀歎,也有人選擇尋著陽光的方向努力地生長。這種差別真讓人無言。

  我十分努力地說:「再難,你總不至於這樣,你……」

  她倏地鬆開手,「我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好?我很好!」她又仰起頭,「哼,他姓楊的也不好過,君家這次終於有人冒氣兒了,我早知道君聞書那只木驢也和他老爹一樣能咬人!果然,把姓楊那小子害得,哈哈哈哈……真解氣,哈哈哈哈……」

  我一驚,「你是說,楊家是君家害的?」

  她鄙夷地瞪了我一眼,「你裝什麼正經?天天在君木驢那邊,人都說你早跟了他,連這個都不知道?也是,你這種呆頭鵝最討男人們的喜歡,沒頭腦,也不會和他們算計什麼。」

  楊家是君家害的?我早知道楊騁風要對付君聞書,那君聞書……我倏地全明白了,楊騁風說的「再往前」原來是這樣子,哈哈,君聞書,你也真狠,你害楊家家破人亡,原來聽荷兒子的死也有你的功勞,你也不是一般人啊,君聞書,你真好,你和楊家鬥,我呢?夾在你們中間,我算什麼?我有點兒想笑,無論對於誰來說,我算什麼?我本來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可老天為什麼要安排這樣的命運給我?為什麼要做個死結給我?

  我站著發愣,她卻不耐煩地說:「我沒閒情和你在這兒說閒情猜謎語,房裡事多,忙著呢。」她一揚手絹,扭腰要走。

  「眠芍——」我猶豫地叫住了她,「你,真不需要幫忙?」畢竟大家都是女人。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幫忙?誰能讓我爹回來,還是誰能讓日子倒流?」她望著我,臉色死灰,「我告訴你,過去的永遠過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眠芍挑起簾子進去了,裡面傳出她尖尖的聲音:「喲,張公子,幾時來的?這多少日子沒見,奴家身上可癢癢得很,等著公子幫著撓撓呢,嘻嘻嘻嘻……」

  我呆呆地站在紅翠樓前,聽著裡面傳出輕浮的笑聲,覺得很刺耳。人都說女人如花,生為女人是幸,還是不幸?眠芍、我、引蘭、聽荷,各人有各人的歸宿,但我們的命運是自己能把握的嗎?

  輾轉兩世,我想我能弄清楚的只有一點——有些東西,來了便是來了,你改變不了。

  改變不了了。

  我理解眠芍,她是一個很要強的人。有時要強的人就是會為難自己。眠芍和我,其實是一種人,都是難為自己的人。紅塵中總有這樣或那樣的執迷不悟,只是每個人選擇的方式不一樣。像眠芍,選擇了反擊;而如我,選擇了自守。可我們有本質上的區別嗎?就像對於我,楊騁風選擇的是侵,而君聞書選擇的是磨,有本質的區別嗎?

  我不覺苦笑了一聲,人世間的區別是什麼?誰可愛,誰又可厭?誰可憐,誰又可惡?真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講,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眼孔罷了。

  呵呵,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眼孔罷了。

  第七十四章 重見

  我抬起腳步慢慢地走著。

  事情居然是這樣的。怪不得君聞書要防備我,如何都不和我說君家的事,原來是這樣。我有些想嗤笑我自己,執著一場,原來只是個泡,從頭至尾,誰都比我清楚,腦袋空空的,心裡有點兒酸,一切都過去了,像眠芍說的,過去的永遠過去了,不會再回來了。我的命運,在我進君家時就註定了。也許,在我來到宋朝時就註定了。不想了,不去想了,都過去了。

  木然地穿過一條街,又路過一家店,一個人迎面匆匆而來,擦肩而過,突然聽到有人哎了一聲,然後傳來一個試探的聲音:「杏姐姐?」

  我身子一顫,多少年了,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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