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還真是有人懂,開業第二天就來了幾個外國人,嘰裡呱啦說得飛快。我的英語本就學得不好,又隔了一世,早忘光了。雙方用英語單詞,再加上手語,終於賣出去三件東西,我賺了半貫銅錢。

  日子又似流水般地過著,我絕不起早貪黑,每天將近中午才去店裡,夕陽還沒西下,我就收拾著關門。我不是財迷,也不想惹事。我要錢做什麼?自己的孩子遠在千里,一輩子都見不到,為誰辛苦?而且我是從楊家逃出來的,也不想弄出太大動靜,引人注意。我就恬恬淡淡地經營著,夠我生活就可以了。

  春花秋月一年復一年,我在泉州慢慢地療傷。我誰也不去想,讓大家當我死了,我也當原來的世界死了。我們相安無事吧!

  第三年,我二十五歲。九月,我下去收貨品的途中遇到一個小女乞丐,她正被一群孩子欺負,當時就勾起了我的傷心事。我把他們趕走,仔細一問,她叫晴歡,也是惠安人,和我的經歷大同小異。我可憐她,問了她的意見,便把她帶回泉州給我當幫手。我和她言明,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想走,和我打聲招呼就可以。

  隨著對泉州的熟悉,也因為有了晴歡做幫手,我慢慢地把貨源地從惠安擴展到別處。第四年開春,我決定去廣州附近買些粵繡。廣州離泉州較近,因為市舶司的設置,廣州和泉州的走動比較密切,交通也很方便,我便當去散心了。

  我的目標仍是小村子,繡品這東西越是鄉下繡得越水靈。鄉下人心靜,天天對著活的花草,所繡的東西就在心裡。雖然她們的用料質地不是極好,但我看重的是她們的繡技,這在外國人看來是一項令人歎為觀止的工程,而絲綢見得太多了,他們也不覺得什麼。而且對於我的客戶來說,我也不想讓他們把繡品帶回他們的宮廷,只是作為普通上等人家把玩的東西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好的料子。

  辦完事,我就在廣州城隨便逛起來。早聽說粵人好吃,真是不假。正是中午,吆喝起勁兒的都是各飯莊的跑堂人,我走在路上,一股惆悵湧上心頭。

  很久沒有好好吃頓像樣的飯了,原來是自己一個人,廚藝本就有限,做起來也沒什麼趣味。後來晴歡來了,她雖然比我會做飯,但總是吃著索然無味,似乎少了點兒什麼。

  每年我只有一天是好好吃飯的,就是越己的生日。七月初六,我要吃越己的長壽麵。越己,媽媽祝你健康平安地成長,不知你爹爹有沒有讓人做面給你吃,不知他給你討的新媽媽對你好不好。小傢伙三歲了,早就會滿地跑了。唉,每次想起越己,我就覺得心像被刀刮過一樣。在我心中,他永遠是睡在小被子裡的模樣,紅撲撲的臉蛋,薄薄的嘴唇,小巧的鼻子。越己長大了,模樣該有變化了,媽媽夢都夢不到了。

  我後悔到廣州城閒逛,這樣的熱鬧不適合我,我擦了擦淚,加快步伐準備回旅店。拐過一條街,人聲小了一些,空氣中有些脂粉氣,還聽到鶯鶯燕燕的笑聲。我抬頭一看,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正拿著扇子半遮著臉站在門口或樓臺上。妓館?我低下頭,加快了步子,正走著,眼前有黃色一晃,一隻果皮掉在跟前,然後旁邊傳來放肆的笑聲。

  我皺著眉抬起頭,待看清那人的臉,她也驚呆了「你?!」

  第七十三章 眠芍

  眠芍倚著門的身子慢慢直起來,眼睛迅速往我身後一掃,驚訝和尷尬轉瞬即逝,不屑的表情又出來了。

  「喲,這是誰啊!」

  我抬頭看看招牌——紅翠樓。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尖著嗓子說:「怎麼,你現在是在君家,還是在那倒楣的楊家?」

  我平靜地望著她,搖搖頭。她尖厲地笑了,「原來你也讓他們趕出來了!我就說嘛,哈哈哈……」

  我不想和她爭什麼,有什麼意義?都現在了。無論在君家還是楊家,無論我是怎麼出來的,有意義嗎?「姐姐怎麼在這裡?」我還是叫她一聲姐姐,我可憐她。

  「不在這兒能在哪兒?難不成我摔了聽荷的兒子,還要在楊家跟他受窮?」

  「聽荷的兒子是你弄死的?」我激動了,「他對你有什麼威脅,你要摔死他?!」

  她鄙夷地看著我,「一個賤人的兒子,有什麼好激動的?你跟那姓楊的一樣,像摔死他老子似的。能怪我麼?楊家倒了黴,下人都走光了,那個死小孩兒,我本就看他不順眼,抱著他就不錯了,他還在那兒踢來踢去的,自己跌下去死了,關我什麼事?姓楊的瘋了一樣要打我,要不是他老子嫌不吉利,恐怕我都要被打死了,哼!」

  「眠芍,你還是不是人,那是個小孩子!」

  她斜著我,「喲,這麼心疼楊家的苗兒啊!姓楊的還有勁兒,你可以給他生啊,嘻嘻,怕你生不出來……」

  我喘不過氣來,覺得全身的血液停滯了,頭有些暈,兒子,兒子……

  「哼,他的心思我還不知道?用完我了,沒利用價值了,他早就想踹了我。好,我走,我走也不讓他好過!我把君家那傻子也帶走,送回去,讓他們兩面都噁心,都丟人!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君家那傻子果然讓我說動了,哈哈哈哈……那個可憐蟲,自從到了楊家,姓楊的就沒碰過她幾次。哈哈哈哈……」眠芍似是碰到什麼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後合。

  原來是她!原來君聞弦是這樣回去的!怪不得楊騁風說有人在落難時捅了他一刀,原來是眠芍!我望著眼前張嘴大笑的眠芍,心裡一陣發緊,人怎麼可以變成這樣!如果不是她帶走了君聞弦,君楊兩家也許不至於……我也不至於……

  「眠芍,你瘋了嗎?你害了別人,自己好過嗎?你現在……」我指著紅翠樓的招牌,「你現在把自己作踐成這樣,好過了?你不那麼害人害己,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

  「我!」眠芍忽然一步跨上前來,「這世界上誰管過我好不好過?什麼都得靠自己來爭搶。你不爭搶,就要等著挨欺負。誰是好人?哼哼,哪裡有好人?姓君的,還是姓楊的?一個好東西都沒有!」眠芍發了瘋似的喊著,「你以為我和你們一樣本來就是個丫鬟?不是,是君如海那老烏龜害的!」眠芍的淚流了出來,「天下就你可憐?你可憐什麼,知道什麼!」

  我愣住了,眠芍……

  「你知道君聞弦的娘怎麼死的嗎?」眠芍恨恨地說,「哈哈哈哈,我知道。什麼來了賊人為了保護老爺,呸!君如海,就是只披著人皮的狼!」

  淚,順著眠芍的臉頰流了下來,「二夫人本姓李,我爹爹是李老爺的貼身管家,二夫人從小沒了娘,李老爺十分疼她,不肯再續弦。君如海那只狗,見人家有錢,三天兩頭過去走動,假模假樣地和人家拜把子做兄弟。哼,姓李的也傻,真信了,還把他當成掏心窩子的兄弟。我八歲那年夏天,君如海那只狗甜言蜜語騙他上山去看什麼仙氣環繞,我爹疼我,帶著我也去了,結果,結果……」

  眠芍的眼珠子發紅,「他……他……裝神弄鬼,活活把我爹嚇死了!」

  「嚇死了?」我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在山上住了一宿,那天晚上又吃又喝的都很高興。我爹因為是個管家,素來身子也不是很好,並不吃喝,只管添酒倒水。喝著喝著,老狗說他要去解手,李老爺說正好他也要去,兩人就走了。過了一會兒,老狗叫著跑回來了,說李老爺失腳掉下山崖。我爹當時就慌了,著人點著火把在他說的地方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天黑了也怕再出事,就打算等天明再說。半夜,半夜……」

  眠芍的嘴唇被她咬出了深深的印子,她的聲音倒出奇的平靜,「半夜,我正睡著,忽然聽到我爹一聲號叫——那聲號叫我死都忘不了——然後一隻手把我拉到身後,就那麼一眼,我看見伸出長舌頭、滿身是血的李老爺從開著的窗子往裡爬,身後,身後……」她身子開始顫抖,「還有一個閃著幽光的無頭鬼,當時我就嚇昏過去了。」

  我毛骨悚然——鬼?

  她悄悄地靠過來,把手搭在我肩上,我一哆嗦,她咧開塗得血紅的嘴一笑,「怎麼,害怕了?現在知道害怕了!說得真輕巧。我當時也真以為是鬼,再醒來後我爹就死了,他死在我身上……」眠芍的臉上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淒慘表情。我站在她面前,不知該說什麼。她的目光越過我,口氣卻變得有些無奈,「君如海又跑去李家,說什麼官府最容易沒收像二夫人這種家主死亡、家裡又無男丁的人的家產。二夫人當時也不過十五六歲,從小就是大家閨秀,沒見過這陣勢,禁不住君如海老狗的連嚇帶哄,竟然要嫁給他。我娘是重情義的人——自此,我一輩子也不講情義二字——說李老爺一向待我爹不薄,小姐可憐,總得有個人跟去陪著,就讓小姐帶著我去,陪幾年再出來。我不願意,但也不想違逆我娘,說去幾年我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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