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我越發不懂了,他卻說:「不早了,你也睡吧,明兒還有事要忙。」我拿燈走到外間,收拾好後躺下,卻明明聽見裡面一直都有翻轉之聲。

  君如海一直到七天后才下葬。出殯那天,所有下人都去臨松軒跪送,一直跪到送葬的人回來才准起來。我的膝蓋都直不起來了,幸好栽桐偷偷過來扶了我一把。

  君夫人蒼老了很多,用「枯槁」這詞兒來形容她一點兒都不為過。幾天不見,她的頭髮枯白,臉色蒼白,穿著白孝衣站在院中間,讓人覺得陽光很刺眼。雖然她以前打過我,現在我卻很同情她。人生有三大不幸,其中之一便是中年喪偶。我突然想起君聞彩出嫁和引蘭偷偷告訴我的一些話,君夫人也著實可憐,雖是一家之母,卻連自己女兒的婚事都保不住,做母親的心可想而知。現如今老伴兒也沒有了,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淒苦——只剩下君聞書了。人生三不幸的白髮人送黑髮人,我當時還沒想到。

  府裡更靜了,死靜。君聞書送完靈柩回來就病倒了,發燒、頭暈、還腹瀉,郎中來了幾次都不見好,人看著越來越憔悴,我日夜陪在床邊,端茶餵飯,唯恐有什麼疏漏。聽說君夫人更是倒在床上起不來,一時府裡有些亂。侍槐有點兒熬不住,每天過來悄悄說些下人間流傳的話,開始只是些神神鬼鬼的,後來慢慢地變成了君家要倒的傳言,侍槐甚至親眼見到有人往外偷東西。

  我知道這時候人心最容易亂,平日受壓制的小人容易趁火打劫。看看君聞書的樣子,覺得實在到了非說不可的程度。我問了侍槐,夫人那裡到底怎麼樣?侍槐說:「我偷偷聽引蘭說其實無大礙,就是每天不起來,只躺著流淚。」

  我再看看君聞書,意識是清醒的,只是非常虛弱,但眼前也得強撐著了,畢竟他是君家的正主,我即便想出頭管管,誰服我?我瞅著君聞書喝了藥,便走過去問:「少爺,要不要我扶你出去曬曬太陽?」

  君聞書臉色蒼白,搖了搖頭。

  「少爺還是出去吧,見見太陽也好。我扶你出去,我們找個陰涼地兒。」六月了,太陽有些毒。君聞書想了想,點點頭。

  我在茉莉花叢下鋪了張榻,扶他坐下了,給他蓋上小被。茉莉花香不斷飄來,有小蜜蜂來回嗡嗡地跳著舞,在花叢中飛飛停停的,風吹過,花兒微微顫著,看著也讓人舒心。

  「出來是好。」君聞書抿著嘴盯著那些穿來穿去的小蜜蜂,臉色舒展了一些。我遞了菱角紅棗羹過去,他接了慢慢地喝了。我把空碗擱在旁邊,看了看他的臉色,才輕聲問:「少爺可好些了?」

  君聞書搖搖頭,聲音微弱,「還是那樣兒,就不見好。」他瘦了許多,顯得顴骨高了。

  我猶豫了一會兒,慢慢地說:「少爺不見見幾邊管事的?」

  君聞書扭頭看著我,我儘量輕描淡寫地說:「少爺養幾天倒沒什麼,那邊夫人也累著,眼瞅著府裡有些事下人們也不敢做主,少爺不管管?」

  君聞書轉過頭看茉莉,賭氣般地說:「一會兒也不讓歇麼,我是不是被上了套了?」

  我趕緊賠笑,「少爺言重了,司杏只是說……」

  君聞書抬了抬手,「我知道,壓不住的東西都起來了。」

  我閉上嘴,他既知道,我就點到即止。坐了一會兒,君聞書自言自語道:「好些日子沒見我娘,也該去問個安了。」他轉頭看看我,一會兒又說,「罷了,這時候你就別去了,我帶了侍槐去。」

  君聞書十八歲了,即便在現代也是正兒八經的成年人了,更何況是在古代。他,真是成年了。

  傍晚,我背著人悄悄地拿了些紙錢、紙錠在僻靜處焚了,又潑了些熱湯水,自己暗自禱告了幾句。古規不敢說有沒有用,總是該尊敬的。君如海也許真的陰魂不散,那就送送吧。活人要活,要好好活,無論是不是君聞書對不起他,君家都是他的家業,君聞書也是他的兒子。君家好,君聞書好,也算他在這世間的延續了。送送他吧,別圍著君府轉,活人還是要好好活的。

  第五十四章 蘭桑

  君如海的死給君家抹上了濃重的白色,人人都似無知覺地過著日子,一直到秋天才隨著君聞書的好轉,和君夫人重新主內而有所緩減。我雖只是君府的一個丫鬟,一向與君府感情淡薄,但那個夏天也覺得日頭分外刺眼、分外慘淡。

  對我來說,君府的生活一切如常,本來就靜,因為服喪,便更靜了。我的生活中有一個重大而無法彌補的缺憾,就是荸薺。荸薺自此全無音訊,每每想起他,我就心痛。有時抱膝想我們過去的點點滴滴,漸漸地,連我收信寫信的細節都想起來了,越來越清晰,竟似剛剛發生過。他那張瘦瘦的臉、溫和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晃動。最後,我總是以一聲長歎收場。我在君府的日子,真的沒有盡頭了嗎?君聞書啊君聞書,你何苦把我困在這裡,我也要有我的生活啊。。

  林先生不斷來府,君聞書雖戴孝,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他以往的書生氣,或許生活正在把一位讀書人變成商人。我自在心裡想著,並沒有說出來。其實君聞書真是塊難得的學者料子,可惜啊,造化多麼作弄人,如果不是接管君家,也許他會在學術史上有所作為。人啊,真是太渺小了。

  一葉知秋,南方的秋天就是這樣奇怪,明明已經落葉,枝頭仍是青翠欲滴。

  楊騁風再也沒有露面,也不知他家擺脫困難沒有。聽荷的兒子怎麼樣了?楊家落難,小孩兒會不會過得太艱苦。想想君聞弦和眠芍也歎氣,爭來搶去的,楊家卻敗了。她們尚不如安安分分地去了明州,商人家即便敗,也不會這樣快,總會做些提前準備。官場潮起潮落,全都是一瞬間的事。

  出乎我的意料,君聞書關了好幾家布店,只留下四家。君聞書打發了柿子橋頭店的賬房王叔,我吃了一驚,他卻輕鬆地說:「不要緊,能關就能開,做大了反倒不好。」我對他家的生意本就瞭解不多,也不摻和了,只是暗自想,君聞書這是要收權了!

  君聞書出門的次數漸漸增多,但還是不讓我單獨出門,非得和他一起。往後的日子,我偶爾也跟他去其餘的幾家店盤貨、查賬。他有了打點柿子橋頭布店的經驗,經營其他幾家店也不覺得困難。對於做生意,君聞書的辦法是在精不在廣,只做布,其他的不做。而君家的店裡從一般布料到頂級綾羅,貨都很齊全,理得也很清楚。也有外地的來批發布,走貨數量令我咂舌,饒是只有四家店,碼洋數頗為可觀。我向來是個知足的人,尋思著也夠了,看得出來君聞書的想法和我一樣。

  雪又下起來,君家的喪事掩蓋了這年的一切。雪一下,年就近了,我便又要長一歲,十八了。這天,我正凝神看風揚起廂房屋頂上的雪花,聽鋤桑輕輕地喚我:「司杏,司杏。」我抬頭,他說,「引蘭說有事和你商量,現在得空嗎?」

  君聞書和林先生出去了,我站起來,「她人呢?」

  「我去叫,你先到廂房等著。」鋤桑說著便小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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