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四八


  原來如此,他現在豈不也是吃皇糧的人了?那我豈能告訴他我是逃出來的?可是不告訴他,騙他麼?……

  我猶豫著,也沒說話,他卻一臉高興的樣子說:「剛到?怎麼就這麼巧?去我家了麼?餓了吧?吃過夜飯了嗎?」我輕輕的搖了搖頭,他便說:「走,我們先吃東西去。」說完,拉了我的袖子便走。

  我忐忑的任他拉著往前走,心念不住的轉,不知到底該怎麼和他說,會不會我一說出真相,他就把我送到官府了?想著,我停了下來,他本在前面興沖沖的走著,見我停了,便轉過頭問:「你怎麼了?」我不知怎麼回答,仍只站著看著他。他又問:「你怎麼了?」

  一年多沒見,他還是那個樣子,瘦瘦的,個頭長了些,但仍不很高,比我能高一個頭吧。兩隻不大的眼睛,正等著我的回答。

  「我——」到底說不說?騙他?吃過這一頓飯,今晚就逃走?對呀,他看似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難道君家沒來人找過他麼?官府也沒發緝拿關文?還是——他在裝?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兩隻不大的眼睛還是在看著我,還是那麼誠實。是了,我不該懷疑他,他曾救了我的命,怎麼會害我,那我說不說呢?

  「你到底怎麼了?」小眼睛上的眉毛有點皺了,疑惑的望著我。「我們先吃東西好不好?你看看你的樣子,一定餓了,先吃東西要緊,有話慢慢說。」

  他又往前走了。罷了罷了,跟他走吧,提早告訴他,他心裡還沉重,等吃完這頓也許是最後的晚餐再說吧。我便跟上,離著他有一步的距離,往前走著。

  「你要吃什麼?」他偏過頭問我,還是一臉的愉悅。

  吃什麼?我已經很久沒有正兒八經的吃頓飯了,餅和青菜還在我背後的包裡。「麵條好麼?」我一心虛,聲音就尤其細。

  「好啊,」他高興的聲音揚了揚,「麵條最快了,還有滋味,我要是累了,也愛吃麵條。」拐角就是一家小麵食店,裡面亮著燈,他挑了簾子瞧了瞧,便回頭向我招了招手,我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小店,店面不大,桌椅都很普通,收拾的倒還潔淨,裡面已經有些平民打扮的人坐下或等或吃,我緊張的心稍稍放鬆了些。小二迎了上來:「二位客官,這邊坐,守著窗戶,剛擦的桌子,乾淨。」我們坐下,蕭靖江問有什麼面,小二便流水一樣的報了上來:「豬羊閹生面、絲雞面、三鮮面、魚桐皮面、筍潑肉面、大熬面、子料澆蝦燥面、炒鱔面、卷魚面、筍辣面、百花棋子面……」湖州話我本就不大懂,小二報的又恁快,我聽的頭昏眼花,便讓蕭靖江看著給我來一份。他對店小二說了幾句,小二便唱著菜譜下去了。

  就剩我倆了,我拘束的坐著,心裡仍在盤算要不要和他說實話。他卻一臉的笑意,時不時的打量著我,忽的站起來說你等我一下,便起身往後去了。他幹什麼去?我有些緊張起來。一會兒,卻見他從後面轉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塊滴著水的藍布手帕遞給我說:「呶,擦擦手好吃飯,瞧你的臉,都快成花貓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不該懷疑他,難道這世界上,我還有第二個人可以相信麼?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確實很髒,別汙了他的手帕,於是我問道:「哪裡有水,我去洗洗。」他把手帕扔給我,一邊說:「別去了別去了,廚房本就不是女孩兒去的地方,你就用吧。」我默默的擦著手,心裡酸溜溜的,這個人,我怎麼就沒有資格光明正大的和他做朋友呢?

  熱氣騰騰的面很快就上來了,宋代的速食還真不是蓋的,我的口水一下流了出來。有湯有菜有滋味的面,我有多少日子沒吃了?蕭靖江一說吃吧,我便抓起筷子狼吞虎嚥起來。蕭靖江又轉頭和小二說了句什麼,小二應著走了,我卻已經吃了一碗了。

  「呶,」他把他那碗也推給我,我抬頭看見他溫和的目光,於是便不客氣的拖過來又大嚼起來。蕭靖江笑了,露出不怎麼整齊的牙齒,真好看。

  兩碗都讓我吃進去了,我仍有點未盡興,這時小二托著一小盤雞爪、兩個豬蹄過來了,「二位的泡椒鳳爪和醬豬蹄,請慢用。」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蕭靖江把豬蹄推過來,我對著他笑了笑,抓起一個就奮力的啃了起來。真香呀,君府雖有紅燒肉吃,哪有這豬蹄香?蕭靖江還只是看著我,依然不動筷子,我才想起來,這半天他還什麼都沒吃呢。「你也吃呀,」我把那個豬蹄推給他。「你吃吧,我回家有東西吃。」他又推了回來。「我吃好多了,你吃吧。」我又推了回去。「你先吃,吃完再說。」他又推了過來。「你不吃我也便不吃了。」我放下了豬蹄。他撲哧笑了,「看你那一嘴的油污,還裝出一幅嚴肅的樣兒。」我又不好意思了。不知怎麼地,在任何人面前,我即便不是以凶對凶,也是裝作順從,只有在蕭靖江面前,我時常不好意思,可又不覺得難受,反倒覺得很溫暖、很舒服。

  「你吃吧。」我把豬蹄推過去,「那不還有雞爪麼?我再吃幾個那個,豬蹄吃多了膩。」我說的也是實話。

  「那倒也是。」他沒有再推辭,拿了一個,又對我指了指盤中我撂下的那個,我一笑,也抓了那豬蹄,兩人便相對的啃了起來。

  多年以後,每當我回想起這頓飯,心裡都覺得很溫暖,溫暖過後,常常就是心酸。溫暖,是啊,溫暖,人這一輩子,有幾個人,能讓你在與之相對時,覺得溫暖,覺得心安,覺得雖然平凡,卻依然樂此不疲?

  我很快幹掉了我的豬蹄,他的也啃了個差不多,一邊啃一邊對我朝著雞爪呶著嘴,我又接著啃了起來。

  一頓飯吃畢,我繃緊了的弦終於慢慢松了下來。兩人出了門,蕭靖江問我:「你今晚住在哪裡?」住哪裡?我又躊躇起來,飯吃完了,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今晚真要住在湖州嗎?還是直接逃走?

  他久不見我回話,發了急:「司杏,你究竟是怎麼了?」

  我猶豫了一下,他如此待我,我自該坦誠待他,又怎麼能騙他?於是我抬起頭,對他說:「蕭公子——」「不是說了麼?不要叫什麼公子,叫名字好了,蕭靖江。」我實在喊不出口,便省略了稱呼直接道:「我是從君家逃出來的。」

  蕭靖江愣了,似也不信的說:「你真是逃出來的?」

  既然說了,我心裡便亮堂多了。我點點頭,清楚的道:「確是逃出來的。」

  蕭靖江又看了我一會兒,也沉默了。今天是二十七,沒有月亮,我們就這樣摸黑站著。好半天,我低低的說:「天太晚了,回去你爹娘要擔心的,你回吧。」

  「那你呢?」他沒有動。

  「我?我也不要緊,隨便找個什麼地方睡一宿,明天一早出城。」我低了頭道。

  「去哪裡?」

  「不知道。」

  他又不說話了,也不動。

  「你走吧。」我又催了他一遍,家裡的庶母不是那麼好應付的,回去晚了,說不上連飯都沒的吃,他今晚也沒吃什麼。

  「那你以後呢?」

  「不知道,我反正是要飯出身,也不怕再要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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