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四七


  他長的並不高,樣子也不怎麼凶,我在心裡給自己打著氣,半低著頭,等著他的盤問。「你是幹什麼的?城門都要關了,你出城做什麼?」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做出一幅哭腔說:「小人在城裡給人當使喚,今兒剛接了信,說是我那當家的上房給人抹泥水,跌下來磕在石頭上,死了。我,我回去奔喪。」說著,我便捂著臉,假意哭了起來。

  後面一個兵士對著這邊嚷:「老蔡,有事麼?到點了。」被叫做老蔡的兵士回過頭,「沒事沒事,一個奔喪的。」他又看了看我,頭一歪,自己拖著鐵槍走了。我想跑,卻又不敢,仍舊轉了身,一面假意的擦淚,一面走著,後面,揚州城的門吱呀呀關上了。

  我就這樣離開了揚州城。毫無留戀,連害怕都說不上,只覺得有一種輕微的興奮,雖然我對前面的路有一種茫茫然的未知,雖然我知道自己面臨著已知或未知的巨大危險。我是個女孩兒,不能自保,不知以何為生,更不知自己何時會被抓回去,而對於一個逃亡的奴婢來說,抓回去,輕者,黥面,重者,死不足惜。我沒有退路了。而且,如果再次讓我選擇,我還是要逃,在君家,我所能有的路又是什麼?忍氣吞聲,等到有一天,被君家隨便配給哪個人?我惶恐自己的命運不能由自己擺佈的日子,我要去找尋我的朋友,哪怕是很快就死了,命運,好歹是我自己掌握的。

  想清了,我便開始走了。揚州的城門已關了,我不用擔心君家會在這時候來追我。從城門出來,也只有一條官道,八月間天還算比較長,我乘著亮光走了一陣,歇腳的時候,我從腰間拿出蕭靖江的信,第二封我還沒看呢。

  信口上還沾著血,我笑了,這其實只是昨天的事,於我,卻好像很遙遠了。是啊,很遙遠了,兩重世界了。

  信已經被汗泅濕了,字跡都模糊了。我看的很費事,但很開心。蕭靖江的信寫的依然很長,講了些他生活中的瑣事,這或那的,我隨著他的信微微笑著,這樣安靜友好的世界,我值了。我越發的想早點奔到湖州,可是,湖州在哪兒啊?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撒起腿往前跑了起來。天完全黑了,我已經在一個岔道口上,一往東,一往西,我猶豫了一下,往東。月亮上來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心裡十分害怕,怕人,也怕有野獸,我可什麼都沒帶,真碰上個什麼東西,我也只好做它的口中食了。我忐忑的走著,忽聞一陣水聲,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前面一架橋,看看橋下水流的不急,我便下來,在橋下尋了個沒水的灘坐了,拿了餅和菜,依中午的樣兒吃了,喝了水。今天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走了,再往前,連個橋都找不到的話那就只能露宿道邊了,我決定早些安歇,明天早起趕路。

  我脫下鞋,在君府呆的,很長時間沒走長路了,腳已經打了泡,我把它漫在水裡,冰涼的河水浸過我的腳,涼絲絲的,十分舒服。透過橋拱,我看到天上的月亮,那麼清,那麼亮,我深吸了一口氣,真清新啊。我找了塊平沙灘,解了腰上纏的布,一條一條的蓋在身上,枕了塊石頭,躺著看月亮,想起蕭靖江那瘦瘦的臉,心裡甜甜的,臉上也有了笑容,過些日子就可以見到他了。這麼想了會兒,在淙淙的流水聲中,我進入了夢鄉,全然沒想到,此時的琅聲苑,已經是亂成一團。

  第二天早上,我在鳥聲中醒來,水依然丁當的流著,我洗了臉,深吸一口氣,吃了塊餅就上路了。我依然向東走,再逢岔道口便向南,因為我隱約記得,當初離開湖州的大體方向便是往北,反正我現在是在揚州界裡,只要一直往南,終歸是離湖州越來越近,我倒也不怕。

  我只走官道,官道雖然繞些,但相對路好,也太平些,小路雖近、僻靜,但賊人多——我從君家逃出來就是為了活命,總不能為了躲君家,我再跳入另一個火坑。我仍然保持著帶孝的模樣,一則為了遮人耳目,也是為了防身,很少人會對身上有孝的人感興趣,因為大多數人覺得不吉利。每當後面有馬蹄聲駛來,我便十分害怕,怕是官府來抓我的,結果證明我是虛驚一場,他們甚至沒有看我一眼。我的路走的很順,除了風餐露宿忍渴挨餓外,我沒有受到來自於人或其它什麼東西的攻擊。可能是因為走官道,路人倒並不稀少,走夜路的也有,有時我便跟他們走上一道,到晚便找個橋洞或亂石崗睡下,在經過幾個小集市時,我買了針線,歇腳的時候便把床單條條再用線連連,慢慢的也不用再蓋布條了。

  無論誰問我,我都和出揚州城是一樣的回答,可能是我蓬頭垢面的樣子,倒也沒引起什麼懷疑。一路打聽,宋代出去遊走的人相對比較多,湖州作為產絲的地方,江南一帶,多有聽說。我離揚州越來越遠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離湖州還有多遠,多數人聽我要去湖州,都十分的驚訝,有好心的便勸我坐車。我捨不得,因為我的錢並不多,君家每月給我二貫的工錢,我雖日常花費不多,但挨了兩次打,藥錢還是費了些去,現在有的只有幾十貫銅錢,往後的日子全靠它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

  我日夜兼程的趕路,一邊暗暗的數著日子。碰上集市,便再買些餅、青菜和調合做口糧,雖然我已經很難下嚥了,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便宜、更省事、更耐餓的東西。正是秋天,田裡可吃的東西很多,但我就是不敢動,因為我是逃出來的,萬一因點吃食被逮著,無異於惹火燒身。

  這樣風雨兼程的趕了二十多天,九月十六,我終於趕到太湖邊上,太湖的南岸就是湖州,我終於望見湖州的邊了。一打聽,去湖州最快是坐船,兩天即到,但要五貫錢的船錢,太貴了,我一路上的花費,已經使我只剩下十三貫錢了。我數了又數,終究還是捨不得,於是我更加加緊路程,每天天不亮就上路,一直走到我困的再也走不動為止。

  終於,九月二十七,我望見了湖州城城門。

  第二十三章 湖州

  既見城門,卻是一步也走不動了。腳底下全是血泡,一走便鑽心的疼。我撲在湖州城門,無聲的哭了。當日離開湖州,不成想,我居然是以這樣的面目回到了湖州。現實的問題一下子上來了,我現在是一個逃亡的奴婢,蕭靖江卻是可能會考上科舉的舉子,他,真的會見我嗎?我靠著牆,呆呆的坐了會兒,一直日暮西斜,城門要關了,才一步一步入城來。

  我雖和湖州親,卻和湖州並不熟。但是,我卻記得蕭靖江的家,也記得方廣寺。去不去找他呢?去找他,又說什麼呢?我猶豫著,還是決定先去方廣寺看看。

  天色已暗,方廣寺的山門已經關了,我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來,不知該往何處去。晚風吹來,還真有些涼意,我裹了裹衣服,茫然的四處看看,歎了口氣,離了那臺階,便在湖州漫無目的的亂走起來。

  許是晚了,街上的人很少,我東遊西晃的,走到了一條寬闊平整的街,順著走下去,遠遠望去,暮色中有一個莊嚴的門樓,門口一片燈光。走過去一見,居然是湖州府衙門,我嚇的腿都軟了,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這不送死麼?恰巧裡面有人跨出來,正往這邊看,我趕緊低下頭,轉過身,加快腳步想趕快離開這兒,後面卻慢慢的有腳步跟上來,逮我的麼?我越發的怕了起來,卻害腳疼走不動,後面的腳步更近了,就在我身後了,我的心突突跳著,心想,這下完了。正在忐忑間,背後有一個溫和的、猶豫的聲音低低的叫道:「司杏……,是你麼?」

  我心裡一怔,住了腳,慢慢的轉過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蕭靖江?!

  他見了我,也吃了一驚,不斷的上上下下打量我,「真是你,你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樣?君家敗了麼?」

  我才想起,頭上還纏著孝巾。按宋律,下人是要為死去的主人帶大孝,我無親無故,既帶孝巾,人又在這兒,蕭靖江才會有此驚奇。我不知該不該和他說實話,他怎麼從衙門裡出來?還穿著白細布舉子白襴,看樣子,不像是來官府辦事的,那他是做什麼的?

  蕭靖江見我打量他,自己也看了看,笑了,「沒見過我穿這麼好的衣服是吧?」我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他接著說:「我爹托人給我在府裡尋了個抄寫的差事,就這幾日的事,因信寄走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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