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三六


  君聞彩走了,停霞苑空了。從此,君聞彩便再也不是停霞苑的主人了。這停霞苑,終究停不了霞,去了。

  我們跟在君聞彩的彩輦後面,往臨松軒去,胡二公子已站在車邊,又高又黑又胖,果然如侍槐所說,一臉的酒色之氣,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門口站了一個中年男人,正是君如海,看不出他高興,也不出他不高興,仿佛要嫁出去的,不是他的女兒。君聞彩由人攙著下了輦,由人領到君如海跟前兒去,拜了拜,嘴上說,「聞彩拜別爹爹和娘,願爹爹和娘長壽。」胡二公子也拜了:「岳父岳母大人在上,聞彩以後便跟了我了,請岳父岳母保重。」

  司儀喊道:「請新人登車。」君聞彩左面的丫環撐起了紅傘,右邊的丫環抓起旁邊小丫環端的託盤上的紅豆、綠豆和米,撒在車頂和傘上。君聞書過去,默默的抱起他的姐姐,送到車上,不知怎地,我總覺得他流了淚,我也流淚了。

  司儀又喊了聲:「送新人出府。」嗩呐聲起,我們又都跪了下來,胡二公子也上了馬,對大家抱了抱拳,車兒轆轆,載著君聞彩去了。

  我總覺得心裡發涼。君聞書說,他不願他姐姐嫁給那麼個人。君夫人說,可不能再像在家一樣,我不知道等待君聞彩的會是什麼命運,她,就這麼去了。

  車子走的不見影兒,我們才被准站起來,我敲了敲膝蓋,準備回琅聲苑,旁邊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低聲喚道:「姐姐姐姐。」我一扭頭,是聽荷。我一把拉了她:「聽荷,可是好久不見了呢。」聽荷一邊拉著我,一邊低聲說,「姐姐,那邊去。」她在前面,我在後面,慢慢的離開了人群,走至一段回廊。

  這裡我恍惚有些熟悉,想了想,依稀覺得可能是我進府第二年迷了路、遇見君聞書的地方。我們在廊邊坐下,聽荷便說:「姐姐最近好麼?」「還好吧。你呢?」「我也還好。少爺平素沒有難為你吧。」「沒有,你呢?」聽荷的頭低了下去,「姐姐,過些日子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我心裡一縮,抓了她的手:「為什麼啊,聽荷?」聽荷苦笑了下,「姐姐沒聽府裡下人傳說嗎,我可能被陪嫁到楊家。」啊?我愣在半空,陪嫁?對呀,引蘭呢?我突然想起引蘭的話,「引蘭也陪嫁了嗎?」「她沒有,」聽荷抬起了頭,「是扶桂去了。」「扶桂?她不是夫人房裡的大丫環嗎?」「是」聽荷的頭又低了下去,「二小姐要的了婆家卻要不了娘。大小姐到底是夫人生的,夫人捨不得,便把自己的大丫環也陪了過去,兩個大丫環,平日在府裡也都算伶俐,去明州那麼遠的地方,大小姐好歹也不至於太孤淒吧,夫人能做的,也只能這些了。」我抓緊了她的手,「那你呢?」「我恐怕就沒那麼好命」聽荷又苦笑了下,「如果只陪一個丫環,就是眠芍,她自己也頂願去。但今天一看大小姐陪了兩個丫環,我的心裡就涼了,恐怕,我是要陪過去了。」

  聽荷似乎木了,這樣的事情,也不見哭。我只抓緊了她的手,也不知說什麼,楊騁風的影子在我面前晃了起來,那晚上他的話我記憶猶新,這樣的人,聽荷?我看了看她,「聽荷,你願意去嗎?」「願意什麼?原來便指望著二小姐嫁了,眠芍走了,哪怕配給什麼人,我好歹也有個指望。現在倒好……」聽荷終於忍不住了,兩隻手掩了臉,嗚嗚的哭了。我猶豫著,問她:「那個楊騁風,你見過嗎?」聽荷搖搖頭,抽泣著說:「見了又怎麼樣?醜八怪老頭子,又與我何干?我只是不想去。若是個好人尚且罷了,若是個惡人,我,我還不如現時就死了。」楊騁風倒不醜,只是,人確實不咋地,聽荷落入他的手裡,我還真是不敢想像。我抓了抓頭,搖著她的手「聽荷,要不你跑吧。」聽荷抬起了淚眼,「往哪兒跑?怎麼跑?要跑早跑了,現在往哪裡跑?」我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我曾經呆過的那棵杏樹了。那樹很高,如果能爬上去,過牆肯定可以,可是牆那麼高,聽荷又怎麼能跳下去呢?或許可以帶段繩子溜下去。我把想法和聽荷說了,她的眼睛裡似乎又充滿了希望,一會兒,又熄滅了。「不行姐姐,」聽荷悲哀的搖搖頭,「君府在揚州的勢力大,以老爺那脾氣,我出了府,他也要把我抓回來,那我就難逃一死了。」我正要勸他,聽荷繼續說:「姐姐,我不似你,你有主見,人又堅強,能夠見機行事,我不行,從小便賣進府裡受眠芍使喚,如今,讓我一個人出去,又要受追捕的,我,我沒有那個勇氣。」

  我也沒辦法了。兩個人正相對坐著,遠處一個老媽子正在往這邊過,聽荷急忙站起了身,低聲催促我:「姐姐快走。」我愣了愣,翻身跳下了回廊,聽荷還在向我擺著手,我便離了臨松軒,回到琅聲苑。

  侍槐跟了君聞書,鋤桑幾個全被派到前面打雜去了,整個琅聲苑悄然無聲,就我自己一個人。一下午,我都在想聽荷,那麼小,那麼可憐。她說的對,君聞彩陪了兩個丫環,君聞弦必也是要陪兩個丫環的,沒想到夫人居然把自己的扶桂陪了過去,果然母女連心。引蘭算躲過這一劫,可聽荷呢?我拿著一枝幸筆,在桌上劃來劃去。突然,一陣笑聲傳來,我站了起來,笑聲?這琅聲苑裡哪來的笑聲?這琅聲苑裡從來沒有笑聲啊。

  我從窗子往外瞧,影影綽綽的見君聞書和一個人正往正房緩步過來,侍槐在後面跟著,楊騁風?我猶豫著該不該出去?要不就窩在這裡,關上門,君聞書該不知道吧?書庫和居室隔著一間,誰也不會發現。我打定主意不出去,便悄悄關了門,貓在窗下聽動靜。

  只聽楊騁風說:「聞書的這園子真不錯,既大又開闊,若我有這樣一個園子,定當每日流連其中。」——真能裝,好像沒來過似的。

  君聞書淡淡的應道:「聽聞楊兄在揚州的園子小巧精緻,君家這園子,雖大卻土氣,讓您見笑了。」——楊騁風在揚州有園子?怪不得,時不時的來。

  楊騁風又說:「聞書此言過獎,我那小園子,只是偶爾來落落腳,不值一提。咦,聞書,你這園裡沒下人?」——那個花花腸子,他又想幹什麼?

  君聞書仍是平平淡淡:「幾個小廝在前面跑腿兒,園裡便空。楊兄突然要來,聞書也無法通知他們來。」——可千萬不要問到丫環。

  果然,楊騁風笑道:「我只曾聽說,小姐的園子只有丫環的多,少爺的園子裡全是小廝的,還真沒聽說過,君家的規矩真奇怪呢。」——我在心裡大罵楊騁風,這君府裡你都不知來了多少回,還在這裡裝的一派純情笑話人。

  君聞書頓住了,又說:「侍槐,司杏呢?她今日原不在前面吧?」——這個笨君聞書,你上當了。

  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站住了,有人推門,見推不動,便「當當」的敲了起來:「司杏,司杏!」我不情願的拉開門,一群笨伯,以為楊騁風是多麼好對付的,我在心裡暗暗準備對付楊騁風的詞兒。

  我出去行了個禮,「見過少爺。」我感覺楊騁風的眼睛在我身上骨碌碌轉著。

  「你方才在裡面做什麼?不見你來迎接客人?」君聞書言語似怪責,口氣卻沒有不滿。這是做給楊騁風看的?我心裡便有了底。

  「回少爺,司杏以為今日大小姐大喜,不會有人來。剛在整理書,也不曾注意外邊。」君聞書點點頭,「這位是大理寺少卿的公子楊少爺。」我不情願的對他行了個禮,「見過楊少爺」楊騁風卻是一幅初次相見的表情:「原來這便是聞書園裡的丫環。」裝的那個樣子,讓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腳。君聞書淡淡的說:「琅聲苑裡的下人都粗陋,讓楊兄見笑了。」楊騁風裝模作樣的說:「聞書,你園裡小廝多,只一個丫環,還是這般模樣,真是眼光異于常人呐。」君聞書的臉紅了,我掃了楊騁風一眼,後者正得意的沖著我笑,我開了腔:「司杏見過這位少爺。少爺風度翩翩,」君聞書愣了,楊騁風也瞪大了眼,我繼續說下去,「想必是府裡多美貌的丫環,遠遠看來,司杏竟以為是位小姐。」侍槐在君聞書後面悄悄的把頭扭向一邊,臉上肌肉抽搐,像是憋極了笑。楊騁風卻沖著我咬牙切齒,君聞書咳嗽了一聲:「司杏,怎麼如此對客人無禮?」我作勢一禮,口中委屈道:「司杏說錯話了,可剛跟著侍槐出來時,我還以為是少爺帶來的哪位小姐。」「司杏,還不快去和楊少爺賠不是。」我忸怩了半日,正欲行禮,楊騁風道:「也不必了,一個丫環,也無甚眼光,說笑而已。若真讓她賠了這不是,傳將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麼像女人,聞書也不必了,且帶我在園裡走走。」「也好,」君聞書把手一擺「楊兄有請。」

  侍槐跟在君聞書後面,我跟在楊騁風後面,大家繞著園子慢慢走著。看著楊騁風那假假的樣子,我心裡不禁作嘔,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君聞書這個笨蛋,還以為是好人進屋了呢,還當客待。只聽楊騁風說:「江南君家,頗有盛名,聞書乃君家獨子,想必對君家的家業亦有所承吧。」君聞書仍只淡淡的應著:「聞書無能,家中之事,暫由爹爹攜領。」——這個楊騁風,又開始打人家家業的主意。

  「哦?聞書倒是謙虛的緊啊。」楊騁風一陣虛偽大笑,聽的我一身雞皮疙瘩。我瞅了瞅,旁邊的小灌木上有甲蟲在爬,經過它的時候,我伸手抓了下來,沒有一個人發現。

  「聞書,平日所讀何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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