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三五


  「起來吧」我轉了轉眼睛,這位古板兒的學究讓我起來?沒事了?還是有什麼陰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保存體力,要挨打也能捱一捱,我趕緊磕了個頭「謝少爺,」骨碌的爬了起來。

  君聞書倚在椅背上,歪著頭看著我,我不敢抬頭,心裡卻一個勁兒的打小鼓。半天,只聽他喃喃自語道:「明明是個醜丫頭。」

  說我醜丫頭?我就醜,怎麼了?強似你像個石烏龜。我心裡嘀咕著,臉上卻連頭髮都不敢動一下。

  「下去吧。要過年了,跟著二娘收拾下屋子,別再和鋤桑他們瞎鬧了。」我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事兒,這就完了?君聞書眉頭一皺,我連忙說:「是,少爺。」然後趕快逃之夭夭。

  籲,我長舒了一口氣,才發現後背都濕了。你這個死古板,君家的人都是死古板。我轉過頭,對著正房,一連把這話說了幾遍,當然,是只有口形,無聲的。

  自過了小年,年味兒越來越重,每天都有爆竹聲響,我和二娘也越來越忙,林先生臘月二十八來給君聞書做年前最後一講,中午歇息,我給他捧茶時,他頭一次對我說話,還笑眯眯的:「你叫司杏是吧?一個丫環,懂理學,確是不易。若姑娘方便,可否與老朽說一說曾就師何人?」就師何人?我的老師?我搖頭說我沒有老師,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再答話了。

  年二十九,我和二娘終於收拾好了屋子。君聞書的臥室前有屏風,我掛了個百結編就的圓鼓鼓的羅盤結,結下流蘇到地,這是我挑的得意之作。如意結我見的太多了,無甚新意,還是這羅盤結讓人看著既樸又美。我移了張玲瓏幾,挨了屏風放下,擺上剛剛吐蕊的水仙,大紅的羅盤結襯著素淡的水仙,頗為悅目。正房居室的窗上貼的是我買來的大幅牡丹剪紙,陽光下,怒放的大紅牡丹趁著半透明的窗紙,浮突又生動,陽光進來,牡丹的影子又映在地上,倒真的是相映成趣了。我跑出去看,一格一格的窗櫺上,牡丹隱隱若現,要是再有個太陽,從北邊照來,效果就更好了。不過也不要緊,到了晚上,外面俱黑,裡面掌了燈,牡丹就活了。

  我後退了幾步又看了會兒,點點頭,背著手,搖頭晃腦的吟道:「窗內人于窗紙上作字,吾於窗外觀之極佳。」「你剛才念的什麼?」我嚇了一跳,君聞書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也背著手,盯著窗子。我一撥拉頭,連忙垂下手:「少爺好。」他不易覺察的笑了笑,聲音雍容的道:「剛才所念那句,是哪裡來的?」「張潮寫的。」「張潮是何許人?」君聞書這次並沒皺眉,只是疑惑的問我。呀,說錯了,張潮是明朝的,離這宋,還有好幾百年了。我趕緊說:「張潮是我幼時村裡的一個秀才。」君聞書這次沒起什麼疑心,卻也不離開,仍舊站在我身後,看著那牡丹。

  我如芒在背的站在那裡,渾身像長了蝨子一樣不舒服,正難受著,君聞書的聲音卻從後面飄了來:「司杏,你到底是誰?」

  我疑惑的轉了頭,他仍然把目光盯在牡丹上,什麼意思?我是誰?我是我!我陪了笑:「少爺怎麼問起這話來了,我是司杏啊。」他把目光移到我的臉上,我頭一次和他四目相對,那眼神不如蕭靖江溫和,不如楊騁風明亮,卻有一種深厚的光彩。我趕緊低了頭,心裡怦怦跳著。一面卻想:君聞書懷疑起我的身世來了?一定是了,要不那個林老頭兒要來問我曾「就師何人」他以為我是什麼落難了的公主,或什麼勢力派來潛入他家搞陰謀的小人?切,我要是有第二條路可走,我會來你們君家?

  這麼站了一會兒,我正思脫身之計,鋤桑從屋裡一個高兒蹦了出來:「司杏,快來看呀,燈掛好了。」我大喜,暗暗瞟了瞟君聞書,他皺了眉頭,果然又老氣橫秋的說:「鋤桑,說了你多少次了,要穩重要穩重,怎麼還是如此毛躁?」鋤桑垂了頭站著,君聞書一擺衣服,進了屋,鋤桑對我伸了伸舌頭,我們也便進去了。

  難過的日子好過的年,從年三十開始,我們這群小廝便真正過上了年。琅聲苑的事情本就不是很多,君聞書又過臨松軒去了,只晚上才回來。我們便如魚得水的玩了起來,侍槐是被點了名要跟班的,每次出門,那羡慕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們挖起來。如是過了幾天,一天下晚,侍槐悄悄的告訴我,初六明州胡家來人送了年禮,明家的二公子也來了,一臉的酒色氣,見著不似個好人。楊家說朝裡人情忙,只派人送了份厚禮,楊家的公子並沒有來。我問他是否再見過引蘭和聽荷,他說沒有,進臨松軒陪主子的,都是各房的大丫頭,想來引蘭和聽荷是看園子的。侍槐還說,眠芍打扮的越來越鮮亮了,除了老爺和夫人,見著別人都不大搭理。大小姐的婚禮定在了三月十二,他有次撞見扶桂在和采萱哭,言辭聽不真切,只聽著一句,好像是說只怕這是最後一次見停霞苑的梅花開了。我聽的心裡也沉甸甸的,不由得跟著歎了口氣。

  第十七章 停霞空矣

  草長鶯飛,東風越吹越高,草兒發了,葉兒綠了,花兒開了,君府也迎來了第一次大喜事——君聞彩出嫁。我和君聞彩並未見過,但是,聽了侍槐對胡家二公子的描述,我也擔心的緊。一個小姐,在娘家有千日好,若夫君差了,便真不知命將如何,我希望是侍槐看走眼了。

  婚禮那天,天氣陰沉,一大早便鼓樂震天。李二娘因為內廚房忙,昨天便把君聞書的新衣服送來,讓我和侍槐侍侯著他穿。怪人君聞書卻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也不讓我進去,不知自己在忙什麼。臨松軒來人傳了兩遍了,我十分著急,便又去敲了門。

  「什麼事?」

  「少爺,夫人那邊來人傳話,催少爺趕緊過去,新郎官兒已經到了。」

  好半天沒動靜,我又敲,還是沒有動靜。我急了,準備再敲,門卻開了,君聞書兩眼發紅的站在我面前,哭過?我對他行了個禮,他並不看我,往臥房去了,我連忙跟上。侍槐給他穿衣,我在一旁幫忙。外面又來人催,侍槐出去打發。我給他捋順了衣縫,行了個禮,意思是他可以走了。誰知他竟又退回坐在那裡,發起了呆。過了小半天,似對我說,又似自言自語,「司杏,你知道嗎,我是多麼不願意她嫁出去,嫁到明州,嫁給那胡的。」我一愣,也不知該怎麼答話,只聽他繼續喃喃的說:「那是我的親姐姐呀,親姐姐,親姐姐……」越往後,聲音越低,瞧的我心裡也亂了起來。

  侍槐由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的「少爺,您快動身吧,臨松軒都來人催了三回了,老爺急了。」出人意料的,君聞書冷冷的說:「他怎麼那麼著急把自己的女兒送出去!」卻仍然站起來,出了門。

  君府裡所有的下人被命令到停霞苑去送君聞彩,內府裡的丫環們自停霞苑正房門口起,順著路列著兩排,小廝們則在停霞苑正門外,另備了彩輦,胡家迎親的車馬卻是在臨松軒正門,這樣也表示迎親迎到門,卻並不進閨房的意思。我本不敢去,怕被君如海或君夫人發現再生茬,可君聞書卻說我也是君家的下人,既然讓府裡的下人都去,我自然也要去,末了君聞書還加了一句:「難道,你一輩子都不見人,只呆在琅聲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只好隨著去了。

  停霞苑是我第一次到,果然院裡遍植梅花,只是花期已過,已躥出小葉兒來。我一眼便正瞧進君夫人站在院中,於是踅身找了個最不起眼的位置站下。突然發現眠芍站在最靠近正房門口處,於是,我又悄悄往裡隱了隱身。侍槐說的沒錯,眠芍越來越光鮮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杭羅紗衣,一頭烏髮梳的一絲不亂,斜挑了一枝百花釵,珍珠做瓣,花的中間,一顆紫色的水晶做芯。她身前站著一位少女,鵝蛋臉,細長的眼睛,玲瓏的口鼻,身著粉紅古香緞衣袍,頭上別著粉紅色羽毛,項上一串白裡透粉的珠子,一幅未踐凡塵的樣子。我再一看,幾乎要叫起來,聽荷,是聽荷,她穿了件淡綠色的衫子,垂著頭,站在眠芍的後面,與前面兩人相比,顯得那麼普通,像是一個可以被忽略的人。這樣看來,眠芍前的人,應該是君家的二小姐,楊騁風未來的夫人,君聞弦了。

  隨著司儀一聲喊:「恭送大小姐出門,」停霞苑裡的丫環一齊都跪了下來。君聞彩半低著頭,身著大紅嫁衣,鳳冠霞帔,左右兩個丫環扶著,引蘭跟在後面拿著蓋頭。這是我第一次見君聞彩,她圓臉,鳳眼,五官雖不絕倫,卻也讓人覺得溫柔可親。君聞弦對著君聞彩行了個禮,君聞彩也半躬著身答了,繼續往前走。君夫人迎上去,只說了句「我的兒啊,」便泣不成聲,君聞彩也抱了她的母親,嗚咽起來。

  頓時,停霞苑裡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心酸,我眼見君聞書也背過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色。君夫人哽咽的說:「兒啊,為娘養了十七年了,如今,如今,可是要到別家兒去了。你,你……」她說不下去了,我突然覺得,她雖然打我、使威風,但在這一刻,她也只是一個母親,一個無助的母親。她伸手給君聞彩擦淚,自己臉上卻有淚水不斷滑落:「兒啊,到了那胡家,可別再像在咱家一樣……,凡事爭著點兒,娘不在你身邊,你更是……」君聞彩叫了一聲「娘」便撲到君夫人懷裡放聲大哭起來。丫環們各自暗暗垂淚,我也哭了,人的命運,女人的命運!

  如果可能,希望天下所有的母親都能無憾的送嫁自己的女兒。母女連心,作母親的,知道女兒即將變成她一樣的女人,女人的路途,又是多麼的不可測啊。過了一會兒,君夫人堅定的把君聞彩拉開,抹了抹眼淚說:「兒啊,該走啦,胡家的車就在外面候著,可不能讓他們看輕了你。來,為娘的再看看。」她扶了君聞彩的肩,仔細的看了看,又給她掠了掠頭髮,點點頭,對兩邊的丫環說「走吧。」便扭過頭去,再也不看。君聞彩慢慢的走著,走到院門口,她又轉過身來,無限留戀的看了看停霞苑,看了看我們地下跪的人,又看了看她的母親,轉過臉,右邊的丫頭接了引蘭的蓋頭給她蓋上,她遲疑了會兒,終於,抬起腳,跨出了那一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