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恍然如夢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其實我很恨你,」常寧說,「一開始是因為你背棄了誓言,你給我的誓言,後來才發覺,其實你並不算背棄了這些誓言。」

  我有些微驚,側頭看他,卻聽他說:「當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的時候,那麼誓言自然也與你無關。」

  說話間,我們的目光對上了彼此,我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抹雪亮的光芒。

  「走!」他卻沒有再說話,而是拉起我開始狂奔,身後,片刻後腳步聲雜亂,喊聲更是陣陣傳來。

  「啊!」猛跑了一陣後,我喘息不止,腳被樹根一絆,狠狠地趴在了地上,雖然沒有扭傷腳,但是我知道,自己實在是跑不動了。

  「你走吧,我不行了,只能拖累你。」我艱難地支起身,泥水糊了滿身,我這輩子還沒這麼髒過,不過眼下命都要沒了,卻也沒有心思想這些了。

  「我背你!」常寧不由分說,蹲下身,讓我爬上他的背,然後繼續跑。

  山路因為下雨越發的泥濘,他背了人行動自然受到限制,不一會兒,身後的喊聲更近了,伴隨而來的,還有嗖嗖過來的零星羽箭。

  又跑了幾步,他也被老樹絆了一跤,我在他背後,幾乎直射出去,當然最終還是沒有,只是將他壓在底下,嘴幾乎啃在泥地裡。

  也幸虧是摔倒,一支箭在我抬頭的時候自頭頂呼嘯而過,若是站著,怕正好是後心的位置,好險。

  互相攙扶著起身,樹林間,已經影影綽綽看見追我們的人影了,常寧深吸了口氣,忽然攔腰將我抱起,又瘋了般的向密林深處跑去。

  我將驚呼聲吞了下去,生死關頭,反而想不到更多,只盼望身後的人能夠放棄,而我們可以逃脫。

  深山的樹林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尤其是常寧這樣抱著我,視線被擋去了大半,於是,我們輕易地落入了一個寬不過一米左右的深溝。

  我沒有尖叫,因為我不習慣在受驚的時候大叫,我只是閉上眼睛,伸手想去抱頭的時候,已經晚了,頭也不知道被什麼撞到了,反正是唧裡咕嚕的一頓亂滾。

  昏倒,然後又再醒過來,雨早停了,太陽也已經出來了,天際掛著一道顏色正在淡去的彩虹,我躺著不動,因為沒有一點力氣,只略微掙扎了一下,就又失去了意識。

  真正醒來,已經是傍晚了,頭有些痛,有些暈。只是,我還是茫然地爬了起來,四下一看,本以為是一個山洞,卻原來是山自中間開裂出來的斜坡,不是很深,也不是很陡峭,向上看時,卻看不到先前跌下的地方,這倒是一道天然屏障,看了一陣子之後,我的視線才終於集中起來,落在一點上。

  距離我躺的地方十幾丈遠的地方,躺著一個人,不正是常寧嗎?

  站起來走路的時候頭更暈了,只走了幾步就跌倒了,但是我仍舊手腳並用,迅速爬到他身邊。

  常寧是側躺在地上,臉上都是泥土,沒有半分血色,我嘗試著將手放在他鼻子下,半晌,才感覺到他微弱的呼吸。

  他還活著的念頭忽然讓我充滿了勇氣,我扶他,卻沒有力氣,只能試著支起他的頭,天應該晴了很久了,因為我的衣服都幹了,但是他身下的衣服,卻潮濕而黏膩,我抽出手,接觸到他身下的手指上都是一片殷紅。

  「常寧!」我叫他,搖晃他,他都沒有反應。

  想來他傷得要比我重,只是,傷在哪裡呢?我終於咬緊牙關,將他翻了個身,然後,幾乎痛哭出來。

  他背後,仍舊插著一支斷成兩截的箭,斷裂處仍有部分黏連在一起,分明是用力壓斷的,箭頭整體地沒入了身體裡,也不知道是當初射進去的,還是滾下來的時候壓進去的。

  「常寧!」我再叫他,用力地叫他,好久,他終於哼了一聲,讓我知道,他還沒有死。

  其實我同他並不熟,但是,這一刻,我卻是如此的渴望他能夠活下去,眼淚一直在落,總感覺並不是我在哭,是這個身體吧,雖然我不能判斷他同我說的話有幾成是真,幾成是假,但是這個身體卻應該知道,所以,她在哭泣。

  我咬了咬牙,開始在他身上摸索,據我所知,康熙的侍衛雖然都是親貴出身,但是滿族的傳統就是打獵的時候,身上總會準備一點外傷的藥,就連胤祥,一旦外出打獵,也會準備一些貼身帶著。果然,常寧也有。

  將他身體放平趴好,我打開小藥盒子,才發現自己兩隻手黑糊糊的,指甲斷了幾根,指甲縫裡都是污泥。

  我素來有些潔癖,這一刻隻恨不得立即去洗手,但是,常寧還等待著儘快救治。

  把他的佩刀拔出來,割開他後背的衣衫,傷口周圍紅腫一片,血仍舊在流,輕輕用手一摸,失血過多的肌膚,似乎都失去了彈性,不能再耽擱了,我咬牙,雙手抓緊箭身,用力拔起。

  「啊!」常寧無意識地叫了一聲,身子抽動,而我則無力地跌倒在一邊,箭只向上了一點點,血流卻一下子加快了。

  很想抬手給自己一個嘴巴子,因為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除了哭就是哭,用力抹了一把臉,我咬緊牙,雙手用力,直到噗的一聲,箭頭徹底到了我的手上,常寧的血也噴在了我臉上,我才慌忙將藥膏拿過來,厚厚地塗在他的傷口上。

  將外面的長衫撕成了好多條,橫七豎八地綁在他的傷口上,血總算是不流了,我幾乎脫力地坐在一邊,等待著常寧蘇醒——或是死亡。

  一整夜,常寧沒有動過。

  山林裡,不時有野獸的嚎叫聲傳來,我很餓,卻不敢離開,當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吃些什麼。

  趕在日落前,我撿了些樹枝回來,準備生火,只是,我無論是用力敲打兩塊石頭也好,還是鑽木頭也罷,都沒有弄出火種,自然也就沒有火可以升。

  常寧不動,我也不動,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在面對滿山野獸的時候,還要面對一個可能死掉了的人。

  很久都沒有覺得黑夜是這樣的漫長了,我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忍受著饑餓和恐懼,等待黎明的到來。

  「水——」天亮之後,我自睡夢中醒來,原來人在極度的恐懼中,也很容易入睡,至少我是這樣。睜開眼睛,就聽到了這樣的呻吟,發自常寧的呻吟。

  一下子跳起來,我過去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居然還有呼吸,而且他還聲音微弱地要水,我興奮了起來,總算不是孤單一個人了,只是,水……我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那種清澈的、流動的液體。

  「水——」常寧執著地呻吟,我咬了咬嘴唇,決定四下裡找找。

  並不是每個山谷中都恰巧有流水經過,有的,只是巧合,沒有的,大約也是巧合,總之,我遇到的情況就是巧合,山谷中沒有水流,不過大片的葉子上,卻有幾滴露水。

  第一滴露水滾落在了地上,因為我基本沒考慮,就伸手去摘葉子了,葉子到我手上的同時,露水也掉在了地上。

  有了這樣的經驗,我就四下裡找了片大葉子,收集起一滴一滴的露水,然後再滴在常寧的唇上,雖然有些杯水車薪,不過總比我一點也喝不到要強。

  日頭過午後,常寧終於醒了,只是剛睜開眼睛看東西的時候,給人一種沒有焦距的錯覺,我足足又等了有一盞茶的工夫,他才終於說:「你為什麼不走?」

  「走去哪裡?」我問他,一邊把手按在他的額頭上,有些熱熱的,不知道是不是發燒了。

  「回京城,回你的榮華富貴身邊呀。」他說,語氣漸漸有力。

  「如果能走,你以為我不走嗎?」退開兩步,我回答他。

  「那你走吧。」他重新閉上眼睛,不看我,也不再說話。

  我等了一會兒,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沒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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