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恍然如夢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人待在這裡,早晚要死,有區別嗎?」常寧睜開眼睛,有些嘲諷地問。

  「當然有區別,區別就是,如果你死了,就沒有希望了,如果你沒死,就有希望。」我說,「而且我們也可以離開這裡的。」

  「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常甯忽然看向我,眼中有光芒跳躍,然而,很快那跳躍的光芒消失了,他整個人便又歸於寂寞,「其實這裡很好呀,我忽然不怎麼想離開呢。」

  「沒吃沒喝的地方,只有你會說很好。」我苦笑,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手腳也都有些發軟了。

  「你餓了?不早說,這裡隨處都有可以吃的東西呀。」常寧挑眉,下巴微微一動,指向一個方向,那裡有一排大樹。

  我看過去,沒有發現什麼果子之類的東西,於是生氣地看向他,說:「這個時候,這個玩笑好笑嗎?」

  「婉然,你真的不認得那是什麼樹?小時候,我們園子裡種的兩棵樹中,就有一棵是這種樹,你還經常去爬,摘青果子吃的。」常寧說。

  「李子?」我說。

  「錯了,是杏樹。」常寧回答得很乾脆。

  「杏樹有什麼用,這個季節也沒有……」我正想說沒有果子吃,卻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忙站起來,幾步跑到樹下。

  同我想像的差不多,杏子掉在地上,都爛光了,樹下的地裡卻埋藏著很多杏核,扒出一些,放在大石塊上,再用小石塊砸開,雪白的杏仁就露出來了。

  這種野杏的杏仁有苦有甜,甜的很甜很甜,苦的很苦很苦,不過,總是食物之一。我砸了一些,本不想分給常寧,但是看他始終面無血色,而且一動不動,心裡還是很擔心,這種營養和熱量都很高的食物應該適合他。於是,我遞了一把過去。

  常寧吃得很慢,雖然瞧不出他有什麼難以下嚥的表情流露,但是,是苦是甜自己最清楚。

  肚子裡有了底之後,我開始四處看,人一兩天不吃東西沒什麼,但是若有一兩日沒有水喝,怕是要出問題。

  「找水的話,到地勢低一點的地方,」常甯伸手向我剛剛沒有走過的方向指了一指,那邊又是一個斜坡,地勢很陡峭,我雖然看到了,但是一直沒敢過去。「小心有蛇,然後,也帶點水回來給我。」他說。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受傷讓常寧給我的威脅和壓迫感降低了很多,但是卻給了他支使我的權利。算了,支使就支使吧,反正也不是全為了他。

  來到斜坡前,我卻是實在地犯難了,這個坡不高,但是無處著手,下去容易,但是要怎麼上來呢?

  回頭看常寧,他已經閉上眼睛,分明是一副你自己想辦法的姿態,我跺跺腳,轉身四下打量,這裡林木茂盛,秋天也有不少藤蔓,按照電視和書上的說法,應該是可以利用的。

  所幸,常寧的刀還在,只是藤蔓堅硬,總要費些力氣才能弄斷,捆綁連結的過程更是痛苦,手上的皮被割了無數道口子,也不流血,只是沙沙的痛。這點看起來非常簡單的工作,我做了總有一個多時辰。

  從斜坡上小心地滑下去的時候,濕滑的岩石將我已經髒亂不堪的衣服弄得更加慘不忍睹,不過這裡的潮濕,卻實在地給了我希望。

  斜坡底下,我踉蹌著前行,頭卻一陣眩暈,好在片刻就過去了。

  更深的山谷中果然有泉水,雖然只是很細很細的水流,不過對於一個渴得要命的人來說,還是太難得了。

  喝飽了之後,才想起上面還有一個人,不過我手中卻沒有什麼容器可以使用,想了很久,還是從衣服上撕了一片衣襟下來,在水流中洗了洗,然後再浸滿水,帶回到上面。

  常寧醒來的唯一好處,是他懂得如何生火,在又一個夜幕降臨之前,我們總算是有了一堆小小的火,常寧再三警告我,不要加太多的柴,以免引來追擊我們的人,我點頭,在這樣的陌生環境裡,聽懂行的人的話,應該沒有錯。

  常寧的臉色一直很蒼白,而且醒來到現在一直沒有移動過,我雖然不問,但是心裡卻隱隱地覺得不安。

  夜晚,野獸的號叫仍舊不斷,我漸漸縮成一團,常寧卻忽然開口了。

  「丫頭,過幾天就是我生日了,想好送我什麼了嗎?」他說。

  乍然被換了稱呼,我一時無法接受,因此只是愣著,到他忍不住說:「你摔傻了嗎?」這時候,我才想明白,原來他在對我說話。

  「你想要什麼?」我問,搖曳的火光,讓我們的臉忽明忽暗,看不出彼此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有好多年沒這樣問過我了,有九年了。」

  我心中微微一動,一種酸澀漸漸彌漫,九年,原來有九年了。這些日子我在品味也在整理,婉然同常寧,絕對不是表面看起來的簡單,常寧是過繼到婉然家的兒子,那麼他們……會有怎樣的過去呢?我佔據了婉然的世界,到如今竟然也有九年了,那麼,常寧是如何度過的呢?雖然他們的愛註定了不容於世,但是,僅剩下他一個人記得曾經的一切,老天對他也的確很苛刻。

  這樣一想,忽然就很同情常寧,連帶過去對他的厭惡,也消散了很多,於是我轉而問他:「你還沒說你想要什麼呢。」

  「我——」常寧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是什麼又能如何呢?」聲音忽然蕭瑟落寞,聽到耳中,讓人的心沉了又沉。

  「你……」我想了想,這樣的夜晚,還是應該說些什麼,才不會太害怕,只是半天沒有想出該對他說些什麼。

  「那年,你有三四歲吧,」常寧不看我,只閉著眼睛,慢慢地說,「頭髮那麼短,編成的辮子只能支棱在腦後,一個人坐在地上哭,滿臉的泥土,活像一隻小花貓。」

  我的精神一下子起來了,常寧大概是準備回憶一下過去的種種,正好給我補上一課,果然,他繼續說:「當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還以為別人欺負了你,後來才知道,你天生就這麼愛哭。浪費了不少力氣哄你,轉個身你就又哭了,你說,你那個時候怎麼那麼能哭?」

  我眨眨眼睛,等他自己說答案,他停了一陣子,才有些悵然地說:「你忘記了嗎?後來,你準備進宮待選的時候曾經說過,你喜歡哭,是因為你哭的時候,才有人哄你,你哭的時候,阿瑪才會讓你偷偷看一眼你親額娘。」

  我無語,婉然過去的十三年,對我而言全然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所以只能轉身去拿身後的柴,慢慢地加進火堆中,一根,然後又一根。

  「看來你真的忘記了很多事情,」常寧說,「只有我記得,還真是不公平,但是,怎麼辦呢?我越是想要忘記,就記得越發清楚。」

  「那你就不要強求自己忘記呀,人家說,忘記,也是一種記得,你只有不去想的時候,才會得到你要的平靜。」婉然的過去已經不會再回來,那麼,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大約就是讓他們都得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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