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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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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推門聲,他沒有抬頭,手指穩定的將酒斟滿,只淡淡道:「來了?」 她「嗯」了一聲,鼻音有點重,他手指突然輕輕一顫,一滴酒液落上指尖。 酒液冰涼,這是沒有熱過的酒,他等她等得心緒煩亂,起身從密殿之下拿了酒來,那酒是密殿造成之前便放在那裡,今日終於記得品嘗。 她輕輕上前來,燭光一暗,他抬頭看她,眼光很靜,很有力,像帶了刀子,看一眼便要勒下永遠不可更改的輪廓。 「你走得真遠。」他低低道,「我還以為你要永遠不回來了。」 「本來是這樣的。」她一笑,「不過……」 她沒有說下去,寧弈也似乎沒認真聽,他出神的看著燈火,從她進殿他看完那一遍,他便沒有再多看一眼,像是怕多看了也會折福,以後便再也看不著了一般。 他有點漫不經心的問:「你說的那句『假以擄掠之大位,可堪天命之一摧』,什麼意思?」 「當年我在這密殿裡,拿出了兩件東西。」鳳知微淡淡道,「一件是令箭,還你了,一件是密旨,你父皇留下的。」 「哦?」 鳳知微唇角撇出一抹譏諷的笑,「你應該猜得出,他的密旨是留給三位老臣的,如果新帝有任何背天逆命倒行逆施之行,可廢而殺之,另立宗室子弟為帝。」 寧弈不出意料的笑笑,道:「他到死都不放心我。」沉默半晌,他道,「如此說來,我還得謝你,沒將這密旨隨便拿出來。」 「不必了。」鳳知微笑得淺淺,「真要謝,我不是也該謝你很多。」 甯弈默然不語,兩人對望一眼,隨即轉開。 「你既然來了,又提出這密旨,心中想必已有成算……」半晌寧弈輕輕問,「你要什麼?」 「那些跟隨我的人。」鳳知微道,「一直以來並無大肆殺戮之事,也無擾民之舉,你不要為難他們。」 「都是良將。」寧弈道,「我有心接納已久,自然不會為難。」他揚起眼眸,眼神裡有塵埃落定的欣喜,溫柔而又熱烈。 「知微,你誓言已成,心願終了,你自己呢?」 鳳知微默然不語,寧弈一笑,神情舒展。 「知張……我很高興你終於回來……還記得那一年古寺聽夜雨,殘燈淡霧間有人一首蕭音《江山夢》,這些年我常常夢見這首曲子,夢中江山,江山如夢……這一番亂哄哄你爭我殺,到頭來換了什麼?不過是半樽薄酒,滿鬢風霜,如今你誓言終成,正好就此收手,我的位換了你的國,將這凰圖霸業,兩族恩怨,丟給別人操心去。」 他滿懷希望的,對她伸出手。 「知微。」 「我的餘生,只想操心你……」 鳳知微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陛下說話實在太過一廂情願,」她漠然道,「你我是仇人,從來都是。便是三歲孩童,也知我鳳知微大逆寇首,和你勢不兩立。你寧氏奪我大成國土,殺我父皇母妃,滅我血浮屠義士,你甯弈,更曾親自對我下手,若不是我命大,早已喪生你手,我奪你國,掠你地,不過我和你之間一報還一報,成王敗寇兩無怨尤,如今情勢不利,我為屬下謀求生路,卻沒說自願放手,更沒說想在你手下乞得一命。」 寧弈手一頓,抬頭看她,一瞬間眼眸黝黑。 「知微,你明明只是為了那個複國誓……」 「那是你以為。」鳳知微打斷他的話,笑得譏誚,「如果不是讓你那麼以為,你怎肯步步退讓,讓出國土,好讓我不費太大力氣,便大成建國?」 她輕快的攤開手,笑吟吟道:「陛下,說實在的,從一開始你對我就太知根知底,在你眼皮底下想要積蓄勢力複國大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好在我是女人,女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令男人動情,動了情的男人總是要心軟些的,比如包庇退讓,比如保我性命,甚至……讓出疆土。」 她輕輕笑著,一眨不眨的盯著臉色慢慢變了的甯弈,滿意而欣慰的道:「所以剛才我說,多謝你,但是陛下,如果你以為我完成了對娘的複國誓言,便會主動還回你讓出的國土;如果你以為我只要大成複國便算完成誓言,不介意大成再次消失;如果你以為你成全了我我便會成全你的話,那你就錯了,我吃下去的,絕不甘心再吐出來,要不是你隱藏實力太強,我確實不是對手,不得不為手下打算未來的話,我今日,還是不會站在這裡,只會在對岸……」她一笑,嫣然從容,一字字道,「對你舉起刀。」 寧弈盯著她,臉色漸漸微白。 這些年江山博弈,不惜國土二分,從來不過是他成全她一場誓言。 他用盡全力奪了這皇位,也不過是為了擁有絕對權力,好讓她能自由的從誓言中解脫,如果是別的兄弟坐了這帝位,她這大逆之行,誰能容她活下去? 當她困於誓言要繼續走下去,他便奉陪,他不惜將這天下奉上去完她的誓,他不擇手段把自己墊成她的後路,他做這一切,為自己,更為她一個心安。 然而走到最後,當真一切過往情意,都只是她為自己複國所設的情愛陷阱? 「不。」半晌他突然收回眼光,有點恍惚的將一直沒喝的那杯酒一口飲盡,「知微,你在撒謊。」 他低而有力的重複,「你在撒謊,你若真有騙我之心,根本不會說出來。」 鳳知微看著他飲盡那酒,笑意一閃,道:「陛下似乎自認為對我很瞭解?不過……」她悠悠道,「陛下很快就會知道,我到底撒沒撒謊。」 寧弈冷笑一聲,默然不語。 「便縱然放過從逆者,元兇首惡,也萬萬沒有可恕之理,我可否問問,陛下打算給我什麼樣的死法?」鳳知微含笑上前一步,雙手撐桌,將一張笑意嫣然如迎風薔薇的臉,直直湊到他面前。 「鴆酒?白綾?背土袋?賜刀?」 她淡淡的香氣傳來,他突然有點失神,印象裡她的香氣幽雅高貴,芳若芷蘭,今日的香氣卻有些不同,似有若無,忽濃忽淡,有妖魅之味,讓人想起淩波微步躡行於夜色雲霧裡的幽靈。 「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寧弈又自斟一杯,動作穩定,清冽酒微微傾斜,倒映那女子迷蒙眼神……多少年她活得雲遮霧罩,到死都不願被他看清。 「怎麼痛快怎麼來,我是說對你。」她笑,溫柔挽起袖子,向他攤開手掌,「讓賤妾最後伺候您一回吧。」 他笑一笑,薄唇一抹譏嘲弧度,漫不經心將酒壺酒杯給她。 酒色碧如玉,皓腕凝霜雪,一線深翠自纖纖指間瀉落,落在白玉琉璃盞中琳琅有聲,四周很安靜,錦帳繡幔沉沉垂落,隔絕了世間一切喧囂。 包括宮闕玉階之外,隔河傳來的叛軍的呼嘯和廝殺。 屬於她的叛軍,順義鐵騎和火鳳步兵,在今夜她入營後,按照她的命令,對天盛軍再次展開了攻擊。 那些硝煙和血氣,仿佛被阻攔在很遠的地方,不入那兩人之耳,寂靜中他們仔細尋找聆聽彼此的呼吸……沉靜、安詳、幾乎相同的頻率,在金鼎香爐嫋嫋輕煙裡,歷歷分明,而又抵死纏綿。 將酒杯在手中輕輕轉著,她低問:「不怕我下毒?」 「這座暗殿多年來從無人進入。」他淡淡答,「而這壺酒,陳放在暗格之內,也從無人動過。」 「至於你……」他平靜的抿一口酒,沒有繼續說下去,清淩淩的眼神冰刀一般劃過,那笑意是刀尖上的寒芒,不動聲色。 她無聲笑笑,出神端詳自己的手指,從進入這座密殿開始,她已經經過了天下最懂毒的藥師、最擅暗器的巧匠、最懂暗殺的殺手的重重搜檢,別說一顆毒藥,便是一根汗毛,如果不屬於她自己,也早已被撿了出去。 確實此刻,沒人可以對他下毒,以翻轉這不利於她的局勢。 不過…… 她淺淺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彎,竟然是俏皮可愛的弧度。 「有沒有覺得胸悶?」天生帶著水汽的迷蒙眼眸望定他,霧氣後看不清她眼底真實神情,「有沒有覺得丹田刺痛?有沒有覺得逆血上湧,正在倒沖著你的氣海?」 他也望定她,臉色漸漸泛了微青。 「這密殿自從落成後,重重護衛,確實沒有人進來過。」她負手踱開幾步,回眸笑看他,「但是落成之前呢?」 他震了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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