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四八二


  三個月後。

  戰局突然發生變化,前去隴北邊界增援的華瓊火鳳軍,在長寧詐敗之後,突然遭到朝廷大軍偷襲圍困,被困在隴北邊境翔山。

  于此同時,南海將軍突然對西涼出兵,新任南海將軍姚揚宇,一戰將西涼邊境守軍打退數十裡,顧南衣因此被鳳知微催促著回到西涼。

  一直在壓縮退讓的天盛大軍,此刻似乎終於按捺不住,終於在大成軍隊面前,展現了第一大國百萬雄軍的氣概,頻頻出擊,不斷進攻騷擾大成諸境,諸路軍接連敗退,杭銘被擒,除了來去如風的順義鐵騎之外,大成諸軍形勢一片危急。

  新立的大成政權,眼看便要風雨飄搖,女帝十分焦灼,為此召開朝會,表示要御駕親征救出杭銘和被困的華瓊,這個想法立即遭到所有將領的反對,女帝卻一意孤行,表示擒賊擒王,與其四面救火,不如直搗黃龍,當即帶領精兵甲於天下的十萬順義鐵騎,穿恒江直撲帝京。

  大軍日夜疾行,在必經之地洛縣附近和虎威軍相遇,經過試探性接觸,不分勝敗,隨即各自紮營,隔洛水對峙。

  今年冬天特別冷,十二月江淮的冬更是陰冷入骨,鳳知微披著大氅鑽出帳外,隔著煙雨濛濛的黎湖,看著對岸若隱若現的洛縣行宮。

  「對方陣營裡應該有地位極高人物。」鳳知微對跟著出來的順義鐵騎首領兀哈道,「陣法很是不錯。」

  她抿著唇,有句話沒說出來,陣法不僅不錯,風格還有些熟悉。

  「怕什麼。」兀哈滿不在乎的操著不熟練的漢話道,「將來兵擋土來水淹!」

  鳳知微笑笑,也不糾正他的語誤,道:「兀哈,記得我一句話,不要逞匹夫之勇,要以士兵性命為念,若是我有個什麼不好,你們不要死扛,撤走就是。」

  「陛下為什麼這麼說?」兀哈硬梆梆的問,「為什麼還沒開打就說這樣的喪氣話?」

  「戰場無情,瞬息萬變,我不過是說一個可能而已。」鳳知微淡淡道,「不過這也是命令,兀哈,我剛才的話,記住了。」

  兀哈想了半天,半晌才道:「是!」

  鳳知微滿意的點點頭,眼神突然一凝——對岸黑光一閃,飛來一支響箭,奪的一聲釘在帳篷頂端。

  士兵趕來護駕,將那響箭取下,箭上附著一封書信,鳳知微取下看了,笑了笑道:「勸降書。」仔細研究了陣子,點頭道,「嗯,文采不錯,『假以竊偽之國體,可堪天軍之一摧?』語氣也很大。」

  「放他個狗屁!」兀哈跳腳大罵,「揍死你個軟腳羊羔子!」

  鳳知微將信疊好,沉思一陣,揮手道:「回信。」

  書記官趕來,鳳知微眯著眼望著對岸,緩緩道:「假以擄掠之大位,可堪天命之一摧?」

  書記官提著筆等了半天,她卻不說話了。

  「……陛下,就這一句?」

  「就這一句。」

  「……」

  信附在響箭上射了過去,隱約可見霧氣裡對岸一陣騷動,過了陣子,又是一支響箭射了過來。

  這回信似乎很長,最起碼鳳知微看了半天,然後沒要書記官,親自提筆寫了回信。

  她寫得也很長很認真,眉宇間有淡淡的蒼涼和解脫,不像在陣前和敵方主帥飛箭談判,倒像在潑墨臨屏,精心寫人生絕筆。

  又過了陣子,響箭射來,這回的信非常簡單,只有四個字,字跡明顯和前面兩封不同,龍飛鳳舞,墨蹟淋漓。

  「你來見我!」

  眾人瞥見這幾個字,都露出怒色——什麼人敢對陛下呼來喝去!

  眼尖的書記官卻發現,女帝捧著信箋的手指,似乎有些微微發顫。

  和眾人的憤怒喧噪不同,女帝一直是沉默冷靜的,她若隱若現在冬日寒霧中的身影,讓人覺得寂寥和孤涼。

  隨即她笑笑,道:「備船。」

  「陛下!」

  「我要和對方談談。」鳳知微一笑回眸,「兀哈,別攔我,人不能逞匹夫之勇,現在情勢,與其蠻打,不如為你們尋一條最好的退路。」

  「陛下——」

  兀哈不是漢人,漢話不熟,臉紅脖子粗的說不出話來,草原漢子一向最服從命令不懂機變,其餘大將都不在此處,竟然無人可以阻攔鳳知微,她交了一封信給兀哈,頭也不回上了船,船頭上油燈悠悠晃晃,淡黃的光在霧氣裡暈染開一片暗昧的顏色,燈光下女子長髮在風中微微掀動,白色的大氅像一抹遊移的雲,塗在冬夜蕭瑟的背景裡。

  兀哈看著那抹雲般遠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湧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仿佛這麼一去,他們的溫和而又尊貴的女帝,便永不再回。

  那抹背影漸漸消失在霧氣裡,兀哈怔怔一抹眼,不知何時掌心裡一抹潮濕。

  ***

  鳳知微下了船,早已有士兵等候在岸邊,看她只帶了幾個護衛竟然真的就親身過來了,都露出驚異神色,卻訓練有素的不多說話,躬身相迎,態度恭敬,看守嚴密。

  一騎馳來,馬上來迎她的人,卻是淳於猛。

  故人相見,卻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兩人都百感交集,淳於猛怔怔看著鳳知微,他是甯弈親信,在南海之後便清楚鳳知微的身份,此時想著當年青溟舊事,樹下拼酒,隴南共難,兜兜轉轉,到得今日昔日故交竟做了敵國君主,這人生事,真是從何說起?

  鳳知微豎起衣領,雪白的大氅掩著巴掌大的雪白臉,襯得一雙眸子如這冬日濃霧般深不見底,她迎著淳於猛似陌生似疑問的目光笑笑,淳於猛驀然便濕了眼眶——那一笑,恍然便是當年初進青溟的魏知,從容,溫和,帶著對這塵世微涼而又博大的瞭解。

  「陛下……」他有點不自然的說出這個稱呼,「請跟我來。」

  「叫我知微。」鳳知微笑一笑,覺得此刻見到故人真是很安慰的事。

  棄舟上岸,一路前行,前方的宮殿漸現輪廓,鳳知微眯眼看著那巍峨精緻依舊的宮殿,輕輕一笑。

  果然是在這裡。

  在前殿,鳳知微在自己衛兵憤怒的目光中,平靜的接受了重重搜撿,隨即跟著淳於猛向後走,在那座雙層密殿之前,淳於猛停下,道:「我只能到這裡。」

  鳳知微點頭,正要走,淳於猛突然叫住她。

  鳳知微回首,淳於猛望著她的眼睛,眸光澄澈而誠懇,「……好好談,不要意氣用事……請……眷顧彼此。」

  鳳知微望進他的眼睛,只覺得鼻子微微一酸,抿抿唇,慎重的點點頭。

  她輕輕邁上臺階。

  距離上次踏上這臺階,已有四年。

  她記得那段看似平靜實則驚風密雨的日子,老皇駕崩之日,她偷盜了兩件最重要的東西遠颺而去,從此國土分裂天涯遠隔,一回首,四年。

  距離第一次踏上這臺階,已有八年。

  那日殿前落花如霜,她繞行階前,輕笑聲恍惚間似依舊響在耳側,仿佛前一刻還躺在密殿之下和他同觀星月神話,一回首,八年。

  她曾以為自己永生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然而當有一日終於重回,卻也不悔。

  裙裾輕輕拂過廊柱,十八廊柱,十八相遇,最後一副刻著錯過,當時不過是紀念,如今卻知那是命運的讖言。

  殿門緩緩開啟。

  長闊數十丈的宏偉殿堂,並沒有燈火通明,只在長長的地毯盡頭,點著一盞昏黃的燭光。

  燭光下,他輕衣薄裘,斜靠九龍奪珠巨大屏風,手提酒壺,正緩緩斟酒。

  燭光斜斜照著他的臉,長眉下眸色極黑而臉色極白,鮮明瀲灩,如畫眉目。

  時光催老的是人心,不是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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