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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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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熙十五年春末,震動朝廷的山南偽造綠林嘯聚案發生。 這起案子起因很簡單,山南道未名縣未名山發生了一起綠林嘯聚造反案,後在山南官府鎮壓下很快平息,因為造反首領是當年三皇子逆案中被牽連勒令自盡的奮勇侯杭壽之後,山南道報說是杭家子弟為父報仇,案子本已了結,卻因為韶甯公主一次微服出巡,偶遇一名來自山南的喊冤者,自稱山南嶽山獵戶,在當地官府對一起來源不明的軍隊圍剿中,會家無辜被殺,喊冤者稱在那次圍剿中,岳山所有獵戶都被殺人滅口,只有他當時去別縣販賣獵物才得逃生,公主震驚,當即接下狀紙,直闖禦書房,將狀紙當著所有內閣重臣的面直遞御前,生生掀翻了原先早已有定論的未名縣綠林嘯聚案。 這是流傳在朝廷中的版本,事實上,這起案子一直瞞得很緊,甚至繞過了原先主辦此案的山南道按察使衙門和刑部,直接由大理寺接狀,一應審理查辦內情都不對外公佈,別說天下人尚且懵然不知,便是朝中二品以下大員,也沒有資格知道其中的內情,但是聰明的官場油子們,都已經從這近乎戲劇性的事件情節和涉及的幾個敏感地點中,嗅見了危險的氣味,他們仰望著飛龍盤旋的大殿藻井,好像看見了來自西南方向的重重霾雲,正無聲無息緩慢移向頭頂。 誰也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或者即將發生什麼,不夠資格的官員成日竄來竄去打聽消息,揣摩著上司臉色惶惶不可終日,夠資格的官員則進出頻繁,一個個鐵青著臉色,與此同時,帝京內外的防衛突然加強,每日裡九城兵馬司、長纓衛、虎威大營輪番川流不息的戍衛帝京,還有些面貌陌生眼神如鷹的人士,出入各處匆匆來去,不斷有官員被秘密的請去「喝茶」,有些人喝完就回來了,有些人喝完就失蹤了,這些零零碎碎卻讓人不安的消息,給整個天盛朝廷帶來了緊張的氣氛。 這其間還發生了一件沒太引人注意的事情——京郊二皇子那座著名別業漱玉山莊,突然失火,山莊燒毀了半個。 失火也是常事,只是有幸去過漱玉山莊的人,心中卻也存上了一個疑問——漱玉山莊四面泉水,又是依山層層而建,什麼樣的火能燒起來?又是什麼樣的火會爬山,能順著懸崖把半個山莊燒毀? 當然這些事,也只有幾個當事人才明白其中貓膩了。 這股風潮掀動朝野,始作俑者卻遠避風暴中心,鳳知微這位禮部尚書,擺出了一副和這事完全無干的悠然態度,事實上,她也只是伸手掀開了內幕的一角面紗,下面的自有該做的人去做。 照她所想,天盛帝對二皇子,是有一份警惕之心的,所以命金羽衛首領接受二皇子的示好,試圖有所收穫,但金羽衛首領畢竟身份太可怕,並沒有能完全接觸到二皇子等人的核心內幕,倒是給寧弈鳳知微誤打誤撞摸了個清楚,如今鳳知微利用韶寧的手遞上了狀紙,用岳山獵戶被殺這個暗示,提醒皇帝回頭去查案發地的不同,從而真正查到長寧藩的異動,再由長寧藩和二皇子的交往,想到一些更可怕的東西——皇子交聯外藩,外藩又不安分,甚至追殺到了隔省,這意味著什麼? 天盛帝千忍萬忍,無論如何忍不了這一條! 這才是真正的步步引人深入——不動聲色不直接說破,讓你自己去想清楚,自己想出來的,自己最相信。 這邊京華暗動風雲潛湧,那邊她繼續自己的事兒——三月初七開始,春闈之期。 今年的春闈比往年要遲,主考又是號稱國士的小魏尚書,士子們早已急不可耐,只等著大顯身手金榜題名,簪花誇街之後,名滿天下的魏侯爺,便是他們名正言順的房師。 魏主考沐浴焚香迎春闈,顧護衛吃著胡桃來巡場,魏尚書那位也跟著她出名的寸步不離的玉雕護衛,在春闈中發揮了極大的個人作用。 比如說搜身,他遠遠搬只凳子坐在一邊,懶洋洋吃著胡桃,說起來也神奇,無論誰夾帶了什麼東西,從他身邊過去,都會挨一胡桃,有次一個傢伙在腳底板貼上了兩篇文章,沒被守門巡檢搜出來,卻在經過顧少爺身邊時突然一跳,莫名其妙鞋子掉了下來,襪帶也松了,腳底板風光赫然在目,自然被趕了出去,旁觀的人死活想不明白,人家襪子裡的把戲,他那面紗深垂的是怎麼發現的?又是怎麼逼人跳起來的?想不通便越發覺得神秘,士子們經過他身邊都膽戰心驚,別說作弊,連個饅頭都要思量著不敢藏起,由此創造了歷年春闈夾帶最少之記錄。 再比如說巡場,這次春闈的監考們覺得甚歡樂,不用滿場跑來跑去的竄了,顧少爺蹲在樹上,肩頭上坐著他家女兒,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偌大深深考場,他一個人總控全域,士子們夾著臀,連放屁也不敢大聲,因為但有任何異響,頭頂上都有可能出現一大一小二人轉,用一模一樣的姿態直愣愣望著你,實在影響人的文思。 初七初九初十一,九天考完,士子們咚咚踩地而來,顫顫扶牆而去,鳳知微封了考場,糊名封卷之類的事自有別人去做,派好重重守衛之後,偷空回家。 吏部票擬已經下來,華瓊升閩南參將,即日便要前往就職,明兒她和燕懷石,便要夫妻雙雙把家還了。 華瓊離京,鳳知微無論如何也要辦個相送宴,早在前幾日還在操勞春闈的時候,她便吩咐了廚房好好準備,除了南海和閩南的特產無需費心外,搜羅了全天盛的名菜,連極遠雪山的雪蓮燉鹿茸都有,發誓要一次性讓華瓊吃遍天盛,吃到華瓊對魏府食物時時想念,有事沒事都要奔回來吃一頓。 晚上在魏府雙虹榭設宴,基本上就是家宴,燕氏夫妻,鳳知微顧南衣,宗宸,兩個小孩及小孩的寵物兩隻,但凡有孩子的宴席都是沒情調沒氣氛的,席上羹湯共圍兜起舞,銀勺與口水齊飛,燕長天坐他娘懷裡,怯怯的指著席上高踞一座,揮舞著自己的小勺子縱橫捭闔的顧知曉,表示想要自己吃東西,小白臉燕長天,此時已經能看出華瓊前夫的影子,瘦弱而羞怯,華瓊經常滿嘴對這個兒子不滿意,總鬧著要摔打摔打才好,反倒是燕懷石心疼,時常攔著,今晚燕懷石怕燕長天不會吃飯,剛想抱過去自己喂,華瓊已經將勺子塞在燕長天手裡,將他抱在一邊讓他自己吃,一邊笑道:「小微你當我鄉巴佬啊,還是覺得我以後會不如你,沒法子走遍天下吃美食?瞧這一桌,嘖嘖,沒有一千兩辦不來。」 「一千兩銀子小意思。」鳳知微殷勤的給顧南衣勸菜,將一盤潔白微黃的蛋羹樣的東西推到他面前,「帝京官兒們,一頓飯數千金的有的是,咱這個算什麼?要知道咱們當官的,就是應該適當剝削剝削貪污貪污的,雖然不必沆瀣一氣,但也不要太過清高,不然人家覺得你是異類,必然提防著你疏離著你,時候到了合起來整死你,他們最喜歡抬眼看去大家一樣髒,也就放心了,你知道的,水至清則無魚嘛。」 她說得漫不經心,華瓊卻停了箸聽得認真,宗宸等人都知道鳳知微這是在提醒華瓊官場處身之道,燕懷石感激的對鳳知微笑笑,顧南衣卻在嗅那盤菜,對那香氣很滿意,一邊用勺子顫悠悠的舀了一勺,先放在鳳知微碗裡,一邊道:「不許髒。」 鳳知微很好脾氣的點頭,「好好,不許髒。」 顧南衣卻還是不放心,把著她的臉,仔仔細細的看,似乎在找她臉上的髒,他對這些話不感興趣,半聽不聽的只聽了個髒,十分不樂意。 他抓著鳳知微的臉,眼對眼認真研究,臉湊得很近,近到薄薄的雙層面紗內的容顏幾乎已經可以被鳳知微看個大概,鳳知微本來正想避開,心想顧少爺長大了咧,也越來越自來熟了咧,不能再慣著咧,突覺得哪裡不對,一抬眼便覺眼前一花,華光耀眼五色迷離,恍惚中天地間薄雲亂霧都在刹那聚攏,再砰的一聲在腦海裡散開,眼前瞬間一黑。 一黑之後便是一亮,四周景物由模糊而轉清晰,人物像退潮後的礁石,漸漸顯現泛白的輪廓,華瓊還在沒心沒肺的笑話她家燕長天抓勺子很蠢,燕懷石還在微笑護著兒子,兩小孩還自各自忙各自的,沒人發覺剛才的異常,只有斜對面的宗宸,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她和顧南衣,顧南衣卻已經放開了她的臉,自顧自低頭去吃東西。 鳳知微深深吸一口氣,腦子裡有點混亂,她想她剛才看見了什麼?或者說感覺了什麼?還有,為什麼剛才那一霎那麼近,她竟然沒看清顧南衣的臉? 剛才一霎她完會被某種奇異的感覺所控制,別說容貌,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其實顧少爺的容貌她大致是有數的,朝夕相處這麼久,顧少爺也不特意防她,一鱗半爪的也揣摩了個大概,印象中也不是沒看見過他的眼睛,但是大概因為沒有直視過,都沒今晚感觸深刻。 直視過顧少爺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淳於猛,跌下牆頭了,一個是顧知曉,跳樓了。 鳳知微覺得幸虧自己剛才是坐著的,不然也難說。 正想說什麼,忽聽座上燕長天大哭響起,回頭一看,燕小子不小心一勺子搗著了顧知曉的眼睛,顧知曉抓起一隻烤羊肋叉便在燕長天臉上不客氣的畫了個圈,燕長天委屈大哭,華瓊抱過兒子,一邊若無其事給他擦臉一邊歎氣:「兒子,你空擔了這麼個氣魄的名字,怎麼就一點也不彪悍呢?還有男人給女人欺負哭的?記住你娘教的——以後再有哪個女人要欺負你,你就把她給抓住,拖走,放倒……」 鳳知微聽著這華氏三段論,險些一口菜噴在顧南衣身上,一邊趕緊給顧南衣道歉安撫一邊賊兮兮瞅著華瓊笑道:「難道當初你夫妻就是這麼……」 「你猜錯了。」華瓊正色道,「事實正好相反。」 滿座大笑,離別氣氛一掃而光,燕懷石紅著臉笑看他夫人,一副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的心滿意足模樣,鳳知微執著杯,心中感激——她知道這對夫妻只是不想令大家情緒低落,有意玩鬧來著。 身邊顧少爺似乎對她推薦的那盤菜很滿意,舀了一勺給她之後,便拖到自己面前埋頭開吃,全然不管其他人還沒嘗過,華瓊笑嘻嘻看著他,道:「大少,分一羹來嘗嘗?」 鳳知微以為少爺要不理的,少爺除了她一向誰也不看在眼裡,誰知道少爺竟然停了勺子,認真想了想,隨即把剛剛送進嘴邊的勺子珍惜的拔出來,遞過去。 華瓊傻眼了。 鳳知微怔住了。 燕懷石震驚了。 不是震驚他家華瓊被顧少爺天真的調戲了,而是震驚顧少爺居然肯把自己的東西分給鳳知微以外的人了。 顧少爺認認真真的把那勺自己吃了一半的羹遞過去,平板板的道:「你對她很好,給你。」 鳳知微怔愣的神色,緩緩的柔軟了下來,抿了抿唇,臉上漾出一絲暖意。 她家小呆啊……總在不經意處給人最細膩的溫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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