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二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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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養尊處優的皇家富貴,不算白,也不算纖長,擁有年輕的緊繃的肌膚,手心裡有一道淺淺的半圓形疤,那是小時候給他娘送烘爐,被烘爐鐵環不小心燙傷的,中指指節上有一道切痕,那是帶他爬樹見老娘時被樹枝割破的。 那雙手太熟悉,熟悉到她曾親眼見證那手從七歲稚嫩小手長成如今男兒穩定的手掌,熟悉到她夜夜夢中都曾執著那手,和手的主人互訴衷腸,卻在醒來後淚盈眼眶。 那雙手如今從夢中走出,走過千里南海,走到她眼前。 華瓊吸吸鼻子,眼珠一轉,突然笑了。 她伸手,將手擱在燕懷石掌心,燕懷石立即用力一握便要拉她出來,華瓊卻突然拉住他的手將他狠狠一拉,燕懷石哎喲一聲反而被華瓊拉入桌底。 桌子外面寧弈和鳳知微目瞪口呆…… 「幹嘛要出去給你們看?」桌子底下華瓊的聲音傳出來,有點悶悶的,似乎被揉進了誰的懷裡,「我們久別重逢,激動難耐,不耐煩回驛站,拜託兩位,給清個場。」 然後桌子底下伸出華瓊的手,坦然隨意的揮了揮。讓王爺殿下和侯爺大人去給她清場了。 燕懷石似乎根本沒空說話,或者不好意思說什麼?反正桌子有點晃啊晃。 鳳知微忍著笑,叫來酒樓老闆,一錠金子下去,別說酒樓關門,跑堂的都遠遠避了開去。 「真是個聰明人。」她一邊付錢一邊咕噥,「知道回驛站要被圍觀,乾脆就地解決了。」 很自覺的關上門,把搖晃的桌子丟在身後,鳳知微假笑著向寧弈告辭,「殿下,下官還要趕回驛站,以備明日郊迎禮,就此告辭。」 說罷轉身就走。 「知微。」 鳳知微不回頭,揮揮手道,「啊不勞相送不勞相送,殿下請千萬留步千萬留步。」步子越發快了。 她也不去理會身後人有沒有跟上來,快步出城,驛站離城不過三裡,以她腳程,很快就到。 原可以更快些,不過她不想鋒芒太露——當初在浦城,她的真氣其實並沒有失去,只是因了那毒,散開在了經脈裡,等到眉心那塊紅淤散盡,丹田裡的真氣也就慢慢聚攏了來,晉思羽早期日日把脈,確認她失去武功,等到完全相信這事不再查探時,她的武功已經回來,還更上一層。 鳳知微自己覺得,她練的武功很有些奇怪,她的體質也很有些奇怪,體內那些灼熱的氣流,隨著武功的修煉慢慢平復,卻又沒有化去,而是日日增長,並且每次經歷生死之劫後,那熱流便更漲幾分,但也沒有傷損著她的身體,反而促進內功再上一層,感覺像是這與生俱來的沖脈熱流,和宗宸交給她的武功,竟像是相輔相成的。 不然當初她也不能在浦城城頭提前做了手腳,用暗勁事先將蝶垛內部粉碎,才能最後順利的落城。 鳳知微腳步輕快的走近驛站,還沒到便看見驛站門口停了幾頂小轎,遠遠的似乎還有尖利女聲傳來。 「魏知怎麼會不在!」 「讓我進去!」 隱約顧南衣抱著顧知曉站在門口,父女倆不理不睬看天,門神似的堵著。 鳳知微正在驚訝怎麼會有女客堵在驛站門口,又直呼自己名字,一聽這聲音腦中轟然一聲,心想一年不見這位姑奶奶怎麼還沒嫁啊,怎麼一日比一日生猛火辣啊。 鳳知微混到如今,上至天子下至草民,沒有擺不平的人和事,唯獨對這位避之唯恐不及,無它,蓋因這位一心錯點鴛鴦譜,她鳳知微卻無意亂結風月債。 她唰的一下調轉腳跟,準備再次回城,寧可去喝花酒,也不要被韶甯公主堵個正著。 剛轉過身,便見身邊過來個人,揚起衣袖,笑吟吟道:「哎呀那不是我小皇妹麼?好久不見甚是思念,不如一起敘敘舊。」一邊便要開口相喚。 鳳知微撲過去,毫無形象規矩的一把捂住該人的口,諂笑道:「別……別……殿下,男女授受不親,人多了敘舊也沒情調,咱們換個地方單獨敘舊,單獨!」 最後兩個字著重加感歎,殿下目光灼灼,立即表示了對這個提議的大力贊成,抬起的手落下來,很方便的便牽起了她的手,笑道,「有個地方你一定願意去的。」 鳳知微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看那被握得緊緊的手,手指用力,尖尖一戳。 那人掌心就像是鐵石鑄的,毫無感覺,談笑風生。 一直牽著她到了一匹馬前,鳳知微認出這是他的那匹全黑的越馬,曾經被自己暗害過的,好在那馬沒有人有記性,看見她來沒有給她一蹄子。 身後寧弈輕輕一提,她便上了馬。隨即身後一沉,寧弈坐了上來。 鳳知微皺起眉,有點後悔今日沒有騎馬出來。 身後那人輕輕靠在她的肩,下巴擱在她肩頭,手指一抖,那馬便平穩的跑起來,似乎知道馬上主人需要情調,並不追求速度,跑得悠哉悠哉。 平穩的步調裡,清朗的男子氣息透膚而來,微熱的呼吸拂動耳邊碎發,微微的癢,鳳知微僵著背,不自在的挪了挪,勉強笑道:「下官不宜和殿下共騎,還是殿下騎馬,下官跟在後面跑吧。」 寧弈不說話,半晌才懶懶笑道:「第一,我捨不得,第二,我怕你會跑掉。」 不待鳳知微回答,他又道:「知微,我們什麼時候生分成這樣?上次我送你的信盒子,你怎麼不回信給我?」 鳳知微沉默了一陣,身後寧弈輕輕吹她耳垂,她偏頭讓了讓,半晌笑了笑,道:「那信盒子啊……沉河了。」 「哦?」寧弈的聲音沒什麼波動,只是有點涼。 「殿下。」鳳知微半回身,將手抵在他胸前避免震動中的貼近,淡淡道,「我想過了,你和我之間,實在沒有再近一步的可能,我僅有的親人,全部葬送于你父皇的皇家金羽衛,我也不適合你們皇家的波譎雲詭步步驚心,如我從前說過的,我想做簡單的人,嫁簡單的男人,過簡單的生活。」 「鳳夫人和鳳皓,牽涉大成皇脈遺孤案,這是放在哪朝都必須追究的重罪。」寧弈淡淡道,「無論如何,你已摘清嫌疑,陛下也沒有禍延於你鳳知微,甚至因此還對你有一份歉疚看顧之意,這已經算異數,你遷怒朝廷我管不著,你遷怒於我,為此不給我機會,我卻不甘。」 「我明白彼此的各有立場。」鳳知微一笑,「但就是因為各有立場,所以萬不能勉強在一起,否則你不敢信我,我也不敢信你,這樣的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我敢信你。」甯弈語氣平靜,卻自有堅執之意。 「你就不怕我心懷異念,以魏知之名供職朝廷,其實只為報母弟之仇,殺了你父皇?」鳳知微哈哈一笑,完全開玩笑的語氣。 「你但有這個本事,儘管去做。」寧弈淡淡道,「我敢拿這天下與你博弈,只求你不要拒我千里之外。」 「我的生死,其實隨時掌握在殿下手中。」鳳知微眯起眼緩緩道,「只要殿下進宮,陛下駕前說一句,魏知便是鳳知微,明日午門外,便會滾落魏知人頭。」 「真要說,何必等到現在?」寧弈一笑,「知微,我知道你在提醒我,你也掌握了我不少把柄,我們可不可以現在不要談這麼煞風景的話題?」 「那什麼不煞風景?」 「這個。」 駿馬停下,鳳知微抬頭一看,竟然是大成第一橋望都橋。 她和甯弈初遇雖然是在秋府,但是真正交談卻是在望都橋。 那年望都橋薄雪寒霜,橋上兩人分喝一瓶劣酒。 這一年春光將至,望都橋斑駁依舊,橋底生著深深淺淺的青苔,無聲的將河水守望。 一切如前,似乎又不如前。 甯弈下了馬,伸手給她,鳳知微目光放空的掠過,自己跳了下來。 寧弈也不尷尬,收回手,從懷中坦然取出一壺酒,笑道:「當初你小氣,請我喝三文錢一壺的酸酒,我請你喝江淮名釀梨花白。」 「梨花白入口味甘清淡,回味卻醇厚,是好酒。」鳳知微當先往橋上走,手扶橋欄遙望玉帶般的河水,「只是我依舊覺得,當年那三文一壺的酒,才最得人間真味。」 「何味?」寧弈跟上來,站在她身側,高橋上的風將兩人長髮卷起,糾纏在一起,如兩匹獵獵的旗。 「苦、辣、酸、薄。」鳳知微輕輕道,「別離之苦,遺恨之辣,碎心之酸……情義之薄。」 寧弈沉默了下去,橋上的風越發猛烈,一支早桃顫顫的探過橋欄,被無情的風哢嚓一聲吹裂。 「那年我和你在這橋上說起大成之亡,說起當年三皇子事變。」半晌他開口,指了指鳳知微腳下,「他就倒在這裡,我的三哥,來自御林軍的風羽勁弩,將他萬箭穿心。」 鳳知微一動不動,連低頭看一眼都不曾。 「他是我最好的兄長,冰冷宮廷裡唯一愛護過的我人,幼時我被其他兄弟們欺負,都是他攔著護著,童年和少年時期,我的大多時光在他書房裡渡過,那是我一生裡呆過的最安穩的地方,在那裡,我可以睡得比在自己寢殿還沉。」 「他是穩重溫和的人,清心寡欲不爭不求,我至今不相信他會謀逆篡位,然而那天,也是我,被太子大哥逼著領兵堵截他……那天他在橋上看著我,眼神裡太多太多……那天我在橋下看著他,然後緩緩向著御林軍揮下了手。」 甯弈語氣平靜,連痛苦都聽不出,多年前那一夜隔橋相望,多年前那一生最後一眼,多年前那在橋下,向深愛的兄長發出絕殺命令的少年,那一顆曾經被溫暖過的心,死在望都橋比常人高闊的風裡,任風吹雨打蝕出無數的空洞,穿過午夜長吟的風。 「……那天他的血流過了整座橋,讓人驚訝一個人的體內怎麼會有那麼多鮮血。」寧弈輕撫著橋欄,語聲也冷如這橋石,「可惜再多的血都會被洗去,如同那些別離之苦,遺恨之辣,碎心之酸,情義之薄,人世裡最摧心傷肝的那一切,終將被時光湮滅無痕。」 「涼薄的人,選擇忘記。」鳳知微譏誚的笑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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