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二六六


  「你可以說我涼薄。」甯弈平靜的看著她,「我還涼薄的殺了太子,因為是他陷害了三哥,三哥穩重聰慧,朝野求立他為太子的呼聲很高,我恨太子,他要殺三哥,我阻不了,為什麼卻讓我去殺?」

  鳳知微無意識的拿起酒瓶,一喝便喝掉了半瓶,心想那年在橋上談起三皇子兵變,便覺得他語氣異常,想來那時,殺太子計劃已經在他心中,今天他又來和自己在橋上談心,這回打算殺誰呢?

  「知微,和你說這個,不僅是想要讓你一點一點的更懂我,更是要告訴你。」寧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卻不能因此完全拋卻了當初的一份心。」

  鳳知微沉默著,垂下長長眼睫,試圖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寧弈卻不放,反而將手一拉,將她拉入懷裡,在她耳邊輕輕道:「知微……知微……你可還有心……」

  他語氣微微顫抖,灼熱的氣息拂在她耳側,不知哪裡瞬間也微濕,蒸騰得心上仿佛也起了一陣冰清的露珠,那唇慢而堅定的移過來,輕輕吮去她唇角殘留的酒液,蒸騰的氣息裡便多了梨花白的香氣,甘醇而清淡,一朵梨花般盈盈著。

  夜風攜著早落的桃花,簌簌的落下來。

  鳳知微始終沉默,梨花白的酒勁上來,出奇的兇猛,她微有些暈眩,手腳也似微微酸軟,那人的氣息熟悉而至驚心,似這三月春風盤旋迤邐,梨花香氣,桃花溫存,一點點觸過去,積了凍的心情便似要響起碎冰的音。

  卻最終在那唇要更近一分時,突然一抬手,將手中一直拿著的酒壺,塞進了寧弈手中。

  寧弈正當情熱,冰涼的酒壺塞過來,冰得他一怔,鳳知微已經拉開了身子,她垂著眼,彌漫的暮色裡看不清神情,唇角泛著潤澤的光澤,看得寧弈心中又是微微一顫。

  忽聽見極清甜很軟糯的語聲,充滿好奇的問:

  「衣衣爹,他們在做什麼?」

  寧弈和鳳知微霍然回首,便看見橋底下立著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小的攙在大的手中,正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對兩人望著。

  鳳知微撫額,申吟——拜託,顧少爺,這種場景你不知道讓小孩回避嗎?

  隨即聽見顧少爺乾巴巴的答:「酒不夠,那男的搶女的酒喝。」

  「……」

  鳳知微乾笑著,趕緊從橋欄上滑下來,討好的牽起顧知曉,再討好的對顧少爺笑,「你們怎麼找來了?」

  顧少爺瞟她一眼,不理她。

  鳳知微表情有那麼點尷尬——自從浦城回來後,少爺越來越有自己的個人情緒了,時常展現點獨特的精神風貌,比如現在這個姿態,是不是傳說中好……吃醋?

  顧知曉兩歲半多一點,正是最聒噪的年紀,要麼不開口,要開口就要命的流利,大聲道:「衣衣爹看見你來了又跑了,說你躲女人去了。」

  鳳知微剛「哦」了一聲,緊接著聽見她又道:「衣衣爹說,躲女人,不躲男人,討厭!」

  鳳知微「呃」的一聲,嗆住了。

  半晌不可置信的抬頭望顧南衣——大爺,這句話真的是你說的?

  顧少爺低頭看著顧知曉——女兒,最後兩個字你加得真好。

  他滿意的抱起小丫頭,放在肩頭上,回身,一隻手招了招。

  鳳知微立即很老實的把自己給填充到那個位置——顧少爺召喚了你如果不理,你會死得很慘,比如會被他扛到另一邊的肩上。

  顧知曉笑眯眯的坐在她爹肩頭上,遙望帝京夜景,鳳知微被顧南衣緊緊牽著袖子,頭也不回離開,月色如霜,鍍著一行三人被拉得長長的身影,越拉越長,漸漸彙聚成一體。

  望都橋上寧弈執著酒壺,望著月色裡漸漸淡去的三人影,眼神裡,浮現落花般的孤涼與寂寞。

  半晌他仰首,將酒一飲而盡,就手一拋,精瓷酒壺噗通一聲沉落水中。

  酒壺落水聲遠遠的傳開去,他坐著沒動,半晌,有輕微的腳步聲接近。

  「那位是名動天下的魏大人嗎……」身後是女子聲音,輕細甜美,帶幾分習慣性的嬌媚,帶著笑,似乎還往鳳知微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殿下對他真是愛重……啊——」

  最後那半聲取笑,被兇狠的扼在了咽喉間。

  女子睜大眼睛,惶然的望著剛才還翩翩清雅,此刻卻滿面獰狠,單手扼著自己咽喉的楚王,剛才她隨意一句玩笑,不想背對她的甯弈霍然回身,風一般的卷過來,她眼前一黑,下一瞬便已被捏住了喉嚨。

  月光照上她的臉,清秀眉目,眼角有點上挑,很濃豔庸俗的脂粉,赫然竟是當初蘭香院曾收留過鳳知微的茵兒。

  「殿……殿……」茵兒驚恐的瞪大眼,感覺扼住咽喉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跡象,想起這位主子的狠辣無情,心中又悔又怕,眨眨眼,眼淚已經滾滾流出來,沾著臉上的胭脂,落到寧弈手背上。

  甯弈霍然鬆開手,和他出手一般令人猝不及防,茵兒踉蹌後退,捂住咽喉不住咳嗽,卻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寧弈負手轉過身,月色下一抹黑影斜而長。

  「你雖然不是我手下,但也應該懂得我的規矩。」半晌甯弈冷冷道,「我的事,豈是你可以探問的?」

  「是……」茵兒顫顫伏在塵埃。

  「明日我給你買下蘭香院,你不用再行那營生。」

  以為自己要受到懲罰的茵兒,驚喜的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本王賞罰分明,」寧弈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你在蘭香院兩年,一直做得不錯,當初老五想動陛下的遺詔,到處找絕頂繡娘的消息,還是你通過青樓姐妹得來的,我還一直沒賞你,如今便一起賞吧。」

  茵兒臉上淚痕未幹,眼底已綻出喜色,囁嚅道:「主子那邊……」

  「你主子那邊,我會去說,她不會說什麼的,你並沒有離開蘭香院,以後院子是你的,還得你多費心。」

  「是!謝殿下!」茵兒含淚磕下頭去。

  寧弈不說話,茵兒也不敢動,這位城府深沉的親王,比她那位正牌主子還讓她畏懼。

  「今天你沒有遇見本王,也沒有看見任何人……是嗎?」半晌寧弈淡淡道。

  茵兒渾身顫了顫,知道此時如果一個字答錯,剛才扼上咽喉又鬆開的手,會再次毫不猶豫的扼上去。

  「奴婢今晚在蘭香院侍候客人,未曾出來過。」她立即答道,「殿下回京奴婢都不知道。」

  「那魏大人呢?」寧弈又是輕飄飄的問。

  「奴婢從未見過魏大人,只是在市井上聽過他的傳說,以後魏大人如果來院子,奴婢一定好好侍候。」

  「嗯。」寧弈轉過身,唇角一彎,「你沒記錯?」

  「奴婢在主子面前,也是這麼答,自然不會錯。」

  點點頭,寧弈笑笑,道,「好生準備做你的蘭香院主吧,恭喜你了。」

  他行雲流水般的步開去,走出十丈,路邊樹下十數條黑影閃出,接了他上馬去了。

  茵兒久久伏在地上,聽河水滔滔,看孤橋寂寂,背後,汗濕重衣。

  ***

  鳳知微不知道她離開後的這段插曲,她此時在驛站裡熱氣騰騰吃晚飯。

  韶寧在驛站門口等了半個下午,終於還是耐不過,怕宮門下鑰,氣鼓鼓的回去了,臨走時揚言,一日找不著,兩日,兩日找不著,三日,就不信魏知你縮進了老鼠洞出不來!

  鳳知微聞言不過苦笑而已,宗宸聯絡了當初留在帝京的屬下,才知道原來韶寧訂的那門親,那家少年郎竟然在過門前一個月暴斃了,公主竟成瞭望門寡,之後她哭著鬧著要為人家守孝,天盛帝自然不許,又鬧著要出家,天盛帝嚴詞拒絕,鬧來鬧去,老皇對這唯一女兒的婚事竟然不敢再提——一提她便發瘋般的哭訴說自己是苦命人,要去皇庵修行一輩子。

  韶寧如願以償的將自己留在了皇宮,並且將長時間的留下去,鳳知微聽見這個消息便只有搖頭了,心中瞬間掠過一個念頭——那家暴斃的未婚夫,是真的有病暴斃,還是只是因了這門婚事而暴斃?

  以韶寧當初御前殺人的狠辣決斷,她是做得出這種事來的,他們寧家血統,狠得很。

  鳳知微猜度著自己回京必然要交卸兵權,頂多封個武職榮銜,當初的副職禮部侍郎大抵要換成正的,但是就算坐正了,以後韶寧的婚事也必然插手不得,這是韶寧對她的警告:你安排一個,我便殺一個。

  吃飯時宗宸還告訴她一個消息,宮中當初常貴妃壽宴上獻舞的那位舞娘,進宮後風生水起,數月間連升三級,最近已經封了妃,封號慶妃,這位娘娘極有手腕,後宮現在給她整肅得大氣不敢出,也極得天盛帝寵愛,幾乎夜夜宿在她處,天盛朝廷現在都傳言,看樣子這位慶妃娘娘,大概遲早要給天盛帝添上一位十一皇子了。

  「難怪以寧弈如今這一呼百應的態勢,皇帝卻遲遲沒有立他為太子。」鳳知微失笑,「敢情在等著那位未來的十一皇子?」

  「我看楚王殿下倒不怎麼操心。」宗宸笑笑,「立了所謂的十一皇子又如何?老皇還能活多少年?一個繈褓中的嬰兒,能和勢力龐大的楚王鬥?」

  「當朝文武,一半皆楚王門下矣。」鳳知微點著筷子,「我在等我被拉攏的那一日。」

  宗宸和華瓊同時看她一眼,鳳知微目光明澈,沒有任何異樣。

  燕懷石不知究竟,興致勃勃湊過來道:「那敢情好,當初你和殿下在南海,何等的合作默契?如今正好主臣攜手,再譜一段佳話……哎喲。」

  美好的憧憬被毫不客氣的一捏打斷,燕懷石愕然回頭,便見華瓊毫不客氣的將咿咿唔唔啃拳頭的華長天塞在了他懷裡,「你兒子要睡了,去哄。」

  燕懷石低頭,看看懷裡的便宜兒子,小傢伙正含著拳頭對他笑,一雙酷肖華瓊前夫書生的細長眼睛,已經初見雛形。

  眾人都抬頭看過去。

  有點屏住了呼吸。

  華瓊和燕懷石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門閥世家的等級觀念,皇族血脈的南海第一尊貴家族,和私塾先生女,落第秀才妻之間巨大的不可跨越的鴻溝。

  雖然如今華瓊用精彩的她自己,另寫了一段皇朝女將的傳奇,燕懷石也已坐穩燕家家主之位,不再是飽受傾軋的燕家不入流子弟,然而正因為如此,在極重家族傳統風俗的南海,燕家未來的這個家主夫人,仍將飽受世人非議。

  華瓊不會在意他人非議,但是卻要先知道,自己的夫君,有沒有勇氣承受那樣的非議,有沒有勇氣完全而不帶任何心結的接納自己的一切。

  婚姻不懼一時的激流沖刷,卻往往毀於長期的心結摩擦。

  不是所有人都能從熱戀的美夢中看見現實的冷酷,所幸,華瓊從來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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