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二六四


  一行人向回走,在繞過一座沙包時,聽見赫連錚的聲音。

  「我不吃這個!」

  接著是佳容的聲音,婉轉溫柔,不哭也不退,「那試試這個,蔥油餅……」

  「不吃蔥!」

  「那還有生煎色……」佳容不氣餒。

  「包子就是包子,為什麼吃飽了撐的要生煎!」

  赫連大王吸取教訓,從此決定除了對鳳知微,再不要對任何女人假以辭色……

  鳳知微默默望天。

  路漫漫其修遠兮,佳容姑娘你珍重。

  她微笑著,繞過沙包,本打算去打個招呼,此刻卻不想讓赫連大王尷尬。

  沙包那一側,赫連錚始終沒有多走一步,沒有出面和鳳知微打招呼,他將手按在沙包上,沒有聽身後佳容絮絮叨叨,只怔怔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多聽一刻,也是好的。

  這一生所有人都在經歷離別,長亭短亭,依依相送,他多少次對此嗤之以鼻,到得此刻才明白原來文縐縐的書果然沒文縐縐錯,那別,黯然銷魂。

  銷魂到一生無懼的他,竟然此刻邁不出腳步,去坦然從容和她告別。

  他怕自己看見那雙眼睛,便將哀求她留下的話脫口而出,他不怕自己收穫失望的答案,他只怕他不夠自覺令她為難。

  他將手指狠狠摳進了沙堆中,粗礪的沙石在掌心間碎成齏粉的同時,也將掌心磨破,火辣辣的痛裡,一直沉甸甸壓著離別陰霾的心似乎得了一份抒解的痛快。

  月色升起,星光渡越,草原至尊的王,將頭抵在沙堆上,無聲輾轉。

  他身後,佳容閉了嘴,將他的背影,長久怔怔望著。

  月色拉下長長的孤涼的影子,遠處石山上有落單的狼在淒越的嚎叫。

  有人等在他身後,他卻覺得世間只剩了他一人,在那樣徹骨的冷和孤寂中,一遍遍告訴自己。

  明日。

  她將離開。

  ***

  長熙十五年元月,一個消息伴隨著新春的喜慶,亦如鞭炮煙花一般在天盛疆域之上綻開,綻出天盛全國上下,一片騰躍的歡喜。

  金鑾殿上天盛帝正在元宵大宴,姚大學士將喜報遞上,老皇歡喜的當即站起身來,哈哈大笑。

  「國士不亡,天助我天盛也!」

  消息傳到青溟書院,青溟書院的學生們當即湊份子,買了一間屋子的煙花,在書院門口放了三天三夜,害得看門的老頭掃了七天,每天早起掃地都要罵一句:「害死老子了!早知道當初就不放那小子進門!」

  消息傳到南海,顛倒醉鄉幾個月的燕家家主立即從酒鄉里醒了過來,抱著那封信怔怔流了半晌淚,一迭聲的命人給打點行裝,馬蹄踏踏,直奔帝京。

  震動的不僅是朝野,人流如織的帝京通衢大道,人們奔走相告。

  「白頭崖之戰最大功臣,傳說中力戰而亡的魏副將沒死,他還活著!」

  茶樓酒肆,到處坐滿了津津樂道的百姓和士子,大口大口喝著茶水,口沫橫飛大談魏副將如何「殺敵三千身陷敵營」,如何「智破敵軍威武不屈」,又如何「披髮城頭慨然罵敵」最後如何「誓死不屈毅然跳樓」。

  百姓們談論著萬軍陣前魏大人被俘上城,無恥的大越意圖以大人要挾天盛退軍,大人城頭悍然一跳,碧血丹心照汗青。

  說的人意氣雄壯,自己被感動得淚光閃閃,聽的人張大嘴巴,滿眼裡都是崇拜愛戴。

  「……魏副將被五花大綁押上城頭,鋼刀架頸夷然不懼,紅頭髮黃眼睛的大越主帥在城樓上叫囂,只要魏副將跪下來磕個頭,就將他延為上賓,許他一世榮華富貴,這分明是要羞辱我軍,我們的好魏將軍,呸的一口唾沫吐過去……」

  「好髒!」有人忍不住喃喃一句。

  人群齊齊怒目而視,那不識時務的小子縮縮頭,閉嘴。

  「……吐到大越主帥臉上,大罵,爾等蠻荒邊賊,膽敢犯我天盛天威,還不趕緊引頸受死!棄槭投誠!」

  「白癡啊,自己被俘虜了,要人家投降?」

  還是剛才那小子,他身旁一個少年,微笑著拍拍他的肩,道:「世人都是這樣,說得好聽叫一廂情願,說得不好聽,叫自我假想。」

  「你兩個什麼玩意?」有人看不過眼這兩個冷嘲熱諷的,跳過來大罵,「莫不是大越探子?」

  「啊,莫誤會莫誤會。」溫和少年連忙抱拳,「我這兄弟腦子不好,各位繼續,繼紈」

  腦子不好的兄弟欲待跳起,被他一腳踩在袍角。

  「算你識相!」

  「……大越主帥惱羞成怒,要在城頭上將魏副將千刀萬剮,打擊我軍士氣,魏副將爬上蹀垛,雙臂一振,牛筋繩寸寸斷裂,他銅鈴似的大眼閃著憤怒的怒火,雄壯寬闊八塊胸肌的胸膛擔起沉沒的日月,他對著朗朗青天浩浩大地,舉拳高呼『兒郎們!生死不足畏!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沖啊——』,大越敵軍被魏將軍的煥發英姿震得拜倒在地,顫慄不敢動,魏將軍回首輕蔑的看他們一眼,毅然縱身一跳——」

  「啊——」百姓們開始落第一百三十七次淚。

  「啊!人生自古誰無死,西出陽關無故人,一個黃鸝鳴翠柳,輕丹已過萬重山!」

  桌子旁那腦子不好少年埋頭桌上,肩膀聳動,旁邊那個淡定喝酒,仔細看手卻有點抖。

  「好詩……好詩……好將軍……好將軍……眼如銅鈴……八塊胸肌……」腦子不好的那個,顫抖著手,掙扎著去夠茶壺。

  「喂你在幹嘛?」眾人本就盯著這兩個異類,此時看見那肩膀聳動的傢伙,一開始還以為是在哭,但是他偶一抬頭去夠茶壺時,臉上哪裡有淚痕?眉梢眼角笑意未去,敢情是在笑?

  百姓們憤怒了。

  百姓們為魏將軍不平了。

  百姓們純潔美好的情感,絕不能被這兩個輕狂薄涼小子如此踐踏。

  如此義薄雲天聞者落淚見者傷心的錚錚事蹟,這兩人居然無動於衷大肆嘲笑?是可忍孰不可忍!罵我爹可忍不為魏將軍哭不可忍!

  「揍他們!」

  一呼而萬人應,滿酒樓沸騰起來,無數人翻過凳子跳過桌子竄上櫃子捋袖子脫鞋子奔向那兩個倒黴蛋,雞蛋花生米茶杯口水滿天飛,兩個倒黴蛋見勢不好,嘩啦一聲翻倒自己的桌子,抱頭向桌子底下一鑽,蹲那裡不動了。

  無數雙腳蹬進來,兩個倒黴蛋身上一堆好大腳印子。

  正打得不可開交,遠遠傳來一聲呼喝。

  「忠義侯回京啦……大學士率滿朝文武全體郊迎……快去看啊……」

  唰一下人跑得精光。

  「咦。」桌子底下倆倒黴蛋蹲著,一個問另一個,「不是明日才郊迎嗎?咱們從驛站裡偷溜出來,他們接的是誰啊?」

  另一個還沒回答,思索著剛才那聲呼喝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

  隨即便看見一方袍角,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人彎腰伸過手來,掌心潔白如玉。

  含笑的聲音響起。

  「自然是來接你。」

  卷三 殿前歡 第二章 對酌

  桌子底下兩個人,他的手卻準確的伸在一人面前。

  那人抬頭,有點亂的長髮下,一雙眸子秋水濛濛,屬於鳳知微的眼睛。

  她身旁先前笑得抽風的那個,有一雙刀鋒般的眼睛,自然是來京述職的華瓊。

  兩人提前一天到了帝京,因為禮部通知,明日文武百官將代天子親迎魏知,沒奈何只好在驛站先等,百無聊賴的兩個人,趁宗宸在煉藥顧南衣在給顧知曉洗澡,溜進城喝酒,不想在酒樓聽見這麼一場精彩的說書,還險些挨了一場揍。

  有人解圍總是好的,只是解圍的那個人……

  華瓊垂著眼,心想考證宗宸醫術的時辰到來了。

  鳳知微緩緩抬起頭,目光在那瑩白如玉的指尖上掠過,一直看到繡青竹暗紋的月白色衣袖,她那神情平靜帶笑,略帶疏離,宛然便是當初南海,當著他人面和寧弈相對之時的情狀,毫無異樣,就連近在咫尺的華瓊,也沒能找到任何特別之處。

  片刻後,她笑笑,伸手,將自己的指尖擱在了寧弈的掌心。

  寧弈立即伸手一握,輕輕用力,鳳知微從桌底爬出。

  兩人目光相遇,鳳知微當先向寧弈展開很官場的笑容。

  「殿下也抵達帝京了?呵呵。」

  「只比你早一日。」寧弈莞爾。

  兩人相視而笑,都笑得月朗風清,相隔一年的時間和空間,帝京七日的驚心仇恨,兩條人命的血跡淋漓,這一刻似從未存在過。

  華瓊松一口氣,自嘲的笑道:「哎,沒人管的可憐人,只好自己爬出來咯。」

  三雙手同時遞給了她。

  寧弈,鳳知微,還有一雙手。

  那雙手出現得很突然,像是從空氣中憑空生出,手指還有些顫抖。

  華瓊盯著那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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