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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晉思羽大喜,笑道:「都說他心智不全,我看竟也是個懂事的,難怪芍藥兒喜歡。」

  請客們急忙湊趣,大肆吹捧,都說王爺德被四方癡愚者亦被感化等等,芍藥姑娘靜靜聽著,眼神裡閃耀著一些晶瑩的東西。

  阮郎中沉默的坐下,鬆開手指,目光掠過認認真真吃那三塊肉的小呆,一瞬間眼神翻湧,複雜難言。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人的堅執與封閉,過往十數年他使盡絕世醫術多方手段未曾打開他一寸光明,攘攘塵世曾經那般鮮明的擺在他面前,他看不見就是看不見。

  然而如今,眼見著他一步步退出霧氣走向清晰,一步步退出自己的堅執走向世上唯一能溫暖他的那個人,他卻不知是心憂還是歡喜。

  他學會了吃三塊肉,也學會了強迫自己對仇人鞠躬。

  這收穫並同時並失去著的複雜人生。

  這一年年夜飯,有人在高堂之上觥籌交錯,於敵群之中共享新年。

  這一年年夜飯,有人在侍衛房裡和一堆夥伴亂七八糟喝酒,端著個酒杯到處亂跑,在外院牆根下舉杯對著月亮遙祝。

  這一年年夜飯,有人在大伙房裡排隊取飯,坐在內院書房青石臺階上吃已經冷掉的菜,想著自己以往那些隨班磕頭,大殿賜宴,永遠吃不飽,回家空蕩蕩的年夜飯。

  這一年的年夜飯,也就這麼過了。

  ***

  吃完年夜飯,晉思羽攙著她出來,親自給她戴好斗篷,道:「天色黑了下來,正好放煙花。」

  兩人一路過去,今晚在內外院交界處的碧漪湖邊,靠著假山設了戲臺,圍了錦幕,搭了暖棚,王爺有令,今晚與民同樂,允許沒有回家的浦園上下人等都來看戲,但是不許接近暖棚十丈之內,暖棚周圍十丈範圍內,佈置的是京都帶來的最精銳的親衛和浦城縣衙抽調來的府兵,晉思羽說,浦園護衛累了一年,今晚就不承擔最重的護駕任務,只在外圍保衛,那些親衛將暖棚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連只耗子想鑽進去都不大可能。

  除了部分可以隨侍的人,浦園護衛和王府各級下人都被親衛攔在十丈外,原本阮郎中和藥童自然也是十丈外看客之一,但既然被邀請了參加晚宴,很自然的飯後便和那些清客一起,跟著王爺到外園,沒有人多加注意。

  碧漪湖邊人頭攢動,除了例行當值的,浦園裡連護衛帶侍候的人好幾百號人都在,老劉也在其中,他上午代了人家的班,晚上看戲人家便不好意思不讓他來,老劉懷裡揣著一壺酒,袖子裡裝滿花生豆,往嘴裡扔一枚豆喝一口酒,悠哉悠哉。

  他身邊一個灑掃小廝,搓著今天掃院子生生掃腫了的手,哀怨的瞅著老劉,老劉就當沒看見。

  再過去一點,書房小廝裘舒平靜的站在一株老樹下,倚著樹身,似笑非笑看著內院方向,宮燈彩燈的光芒映著他的眸子,一片水色變幻。

  灑掃小廝除了蹭老劉,幾次很想蹭到他面前去,都被裘舒一個眼風生生阻住,那嘴眼看著更扁了。

  突然前方一陣騷動,眾人抬眼看去,嚼花生正歡快的老劉,突然不動了。

  裘舒直起腰來。

  前方瓜形宮燈引導下,一隊人簇擁著一對男女出來,男的金冠玉帶,容顏溫雅,很明顯就是晉思羽,女子身姿亭亭,披著雪白狐裘,微露秋香色宮裙,眼波流動,笑靨含春,一枚深紅玉鈾垂在眉心,遮了那淤紅之色,倒顯出勝雪的肌膚來。

  四面有抽氣的聲音,都聽說那名字俗氣無比的芍藥姑娘,很得王爺歡心,知道姿色必然是好的,卻也沒想到好成這樣。

  難怪定力不錯的王爺,最終墮入了這個戰俘的溫柔鄉。

  老劉半彎著腰,張大嘴,一枚嚼了一半的花生從嘴裡掉出來。

  身邊灑掃小廝嫌棄的唰的跳開,卻也忍不住對那方向看一眼,再看一眼。

  這兩位,都是第一次見她的真顏,有對意料外美色的驚訝,更有對那張臉本身的震撼。

  老劉的震撼只怕還要大些——他一向認為他家小姨就是那個黃臉模樣,從沒覺得醜,也不覺得有必要更美些,如今不僅比美還美了些,更糟的是那張臉美得有點驚世駭俗。

  這幸虧是在大越,要是在天盛哪家王府,只怕便要暈倒一大片。

  老劉張著嘴,吃了半天風之後,才呆滯的退後一步,喃喃道:「他奶奶的這女人竟然對我一直掩著臉,他奶奶的不過我不怪她,他奶奶的這張臉換誰也得掩著啊。」

  灑掃小廝呆了半天,突然目中爆出狂喜之色,一拍手掌心想,太像了太像了莫非當年皇帝已經佔有過她娘那她豈不也是皇室的種那麼和王爺豈不是親兄妹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邊裘舒的目光卻根本沒在她臉上停留——他是第一眼便看過她真面的人,震撼早已過去,他的眼光只落在她的腰上,那裡有只手放在了不該放的位置。

  然後目光又飄到她嫣紅的唇上,心想那晚的滋味其實特別的好……

  人群外心思各自翻湧,人群中她含笑而立,目光從十丈外的外圍掠過,很散漫,蜻蜓點水似的,看不出到底落在了哪裡。

  此時親衛送上煙花來,晉思羽親手攬著她點燃了一隻,火線嗤嗤的燃燒,微光明滅,映著含笑相視的男女,著實一勇很美的場景。

  老劉的花生豆扔得更快,酒喝得賊急。

  灑掃小廝撇著嘴,覺得雖然不希望看見這女人和主子站在一起,但是看見她和別人站一起卻也不舒服。

  裘舒和她身後的小呆,卻只默默看著她點煙花的手,什麼人也不多望一眼。

  「咻!」

  東風夜放花千樹,吹落繁星如雨,漫天裡綻開深紫金黃嫣紅翠綠的流光,如鳳凰曳著華麗的尾羽越過天際,一些微雲被驚碎,斑斕在絲緞般的夜色裡,巨大的七彩喜花映得半邊天通紅璀璨,籠罩下人群濟濟的整個浦園上空。

  閃爍流光下,黑壓壓的人頭昂首著迷看著天際變幻的絢爛色彩,一道道飛光掠過人群,倒映人們面色迷離,隱約咻咻之聲連起,園子外城中似也起了呼應,鞭炮脆炸煙火升騰,此起彼伏于各方天際各個角落,雖然遠遠及不得浦園的盛勢,卻也令這份熱鬧越發錦上添花。

  煙花下她突然閉起雙目,喃喃作語。

  煙花下有些人互視一眼,眼神沉凝而冷靜。

  就在這浦園煙花勝煙霞,滿城爆竹迎新春的一刻,所有潛伏在浦城的人馬,也已經出動。

  爆竹聲掩掉慘呼聲,煙花光湮滅火焰光,在這樣四處皆亮的時刻,燒幾處房子騰幾處煙火,都不會有人發覺,城外的大軍也不會因此便輕易出動。

  她在煙光下輕輕作語,巨大聲響裡聽不見她說什麼,看那面上神情卻似在許願,晉思羽看著她,眼神寵溺。

  願年年歲歲如今日,花開葳蕤。

  煙花未盡,他攬了她去猜燈謎,他自然精通這些,她卻不擅長此道,屢屢不中,卻又犯起了倔性子,一個個翻過去,非要找到自己會的。

  突然她在一個燈謎下停住。

  這是個走馬燈,燈謎寫在燈的四面,慢慢的轉著。

  謎面很簡單,:一心擢用外戚,呂後定有異心。

  猜一字。

  她沉默在樹下,微微偏著頭,晉思羽過來,笑道:「怎麼,猜出這個了?」

  「這麼難我哪猜得出。」她笑道,「我是看那走馬燈的畫兒有意思的。」

  晉思羽抬頭一望,那畫也沒什麼稀奇的,是月下浩浩蕩蕩的蘆葦蕩,漫天飛絮裡白鳥輕盈掠過,這也是極普通的畫兒,只是這年節喜慶之時,一般都畫吉祥娃娃之類的東西,看見這個就覺得特別清爽,畫貼在走馬燈上,緩緩旋轉時那些飛絮和鳥羽便仿佛飛了起來,令人恍惚間覺得那些白羽飛絮,正緩緩落在頸間。

  待看著謎面,也覺得和這畫一般的與眾不同,招過管家來問:「這是誰做的?」

  管家眯眼看了一陣,為難的道:「王爺,很多燈謎是從外面買來的,大家幫著掛上去,實在沒法……」

  晉思羽揮手令他下去,轉眼看見她已經步伐輕快的走向下一盞燈,並沒有多看那燈謎一眼。

  他跟過去,心中一瞬間流過那個猜字燈謎的答案。

  「憾。」

  ***

  燈謎設在湖岸邊樹下,戲臺子搭在樹的對面,靠著一座假山。

  暖棚裡鋪了錦墊放了點心,四角烘著火盆。

  兩人在棚裡坐了,她隨便點了一齣戲,對面長春班遙遙磕頭,一聲裂金碎玉的起調過後,喧鬧的浦園全體皆靜。

  「……花殘鶯老,虛度幾多芳春。家鄉萬里,煙水萬重,奈隔斷鱗鴻無處尋。一身,似雪裡楊花飛輕。」

  有人楊花般飛起,於雪地裡越過高闊城門,黑影一閃。

  她傾身和他談戲文,帶著欣喜的語氣,誇讚著長春班名不虛傳,他撫著她的發,承諾只要喜歡可以經常聽。

  「……殘霞散綺,新月漸明,望隱隱奇峰鎖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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