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二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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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近乎賢惠的打理他的一切,心中湧上一股暖流,笑道:「瞧咱們這樣子,可不是那鶼鰈情深舉案齊眉?」 她不說話,抿唇一笑,眼波盈盈,晉思羽眼珠一轉,拿了她的衣裙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替你穿一穿。」 她臉色唰的緋紅,一把奪了衣裙便奔入屏風後,還不忘探出頭白他一眼,笑道:「哎呀這可當不得。」 晉思羽一笑,也沒有追過去,他為人溫雅,於男女之事上總喜歡你情我願,認為那才叫情趣,又自恃身份高貴,不屑於以蠻力權勢相逼,如今眼見她一日日對他放開心防,反覺得比起強自佔有,另有一份喜悅收穫。 待她換了衣服出來,秋香色重錦宮裙,系同色絲絛,垂拇指大的綠松石,裙擺大幅的飄灑開來,繡滿層層疊疊的折枝花,越往上越少,生出一種簇簇的情致,襯得那分外清減的腰肢不盈一握,侍女給她披上雪白狐裘,領口雪白的絨毛擁著她小巧的下巴,玉般的精緻嬌弱裡添了幾分天真嬌怯的溫軟,她亭亭立在重錦疊繡的華堂裡,一室富貴不能將她風采壓下一分。 晉思羽一抬頭,便眼前一亮,心中暗贊她果然是好風姿,秋香色這種顏色對於年輕女子來說多半覺得老氣,氣質壓不住,可他就從來沒見過她有什麼顏色會壓不住,穿嬌嫩是明媚新鮮,穿老氣是華貴沉穩,這個女子,天生氣質超越一切。 侍女們很會湊趣,都笑吟吟道:「王爺和姑娘這麼站在一起,真真一對璧人。」 晉思羽哈哈一笑,愉悅的挽了她上了步輦,去正堂吃飯,偌大的廳堂明燭高燒,長桌上菜色百十道,海陸奇珍豐富精緻,侍候的侍女傭僕川流不息。 他攙了她在桌邊落座,她四面望望,不動。 「吃啊。」晉思羽親自給她夾菜。 她「哦」了一聲,半晌卻忍不住問:「就我們兩個嗎?」 「不喜歡嗎?」晉思羽輕輕問她,給她盛湯。 她搖搖頭,看看四面恭立一聲不聞的無數侍女,看看高可三丈闊可十丈的巨大廳堂,再看看埋在長桌邊幾乎找不著的渺小的兩個人,良久,歎了口氣,聲音細細的道:「我隱約記得,以前過年,都是很熱鬧的……」 晉思羽的手頓了頓,眼神裡飄過一絲茫然,默然半晌道:「是嗎?可是我不知道……我以為過年都是這樣過的,今年我還覺得挺熱鬧,因為添了一個你。」 「你不和你父皇母后一起過年?」 「成年皇子很早就出宮開府。」晉思羽露出一絲苦笑,「逢年過節,隨班磕頭,大殿賜宴,說起來是一起過年,但是父皇母后,是天下的,是百官的,不是我的。」 她默然,銀筷子上的鏈條細碎作響。 「父皇要在年節賜宴百官,母后要在後宮接見命婦,年節是他們最忙的時候,而那些宴席,要不停的舉禮跪拜,沒有人能吃得飽,每次結束後,我都回府自己吃正式的年夜飯,也是這麼大的廳,這麼長的桌子,一個人。」 「為什麼就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吃呢?」她烏黑的眼睛望著他,有點不解,「朋友啊兄弟啊平日裡親近的護衛啊什麼的。」 晉思羽怔了怔,這個念頭他想都沒想過,朋友,皇子沒有朋友,只有幕僚門客,兄弟,兄弟是天下最該防衛的天敵,而護衛下人,更是完全的不相干,自小被灌輸的天潢貴胄的意識,他在雲端而他人在地底,怎麼可能坐在一起。 很想駁斥她,然而看著她霧氣濛濛的眼睛,便覺得責難無法出口,她出身想必平凡,沒有階層觀念和自矜意識,喜歡人間煙火,嚮往紅塵熱鬧,這有什麼錯? 「不能的。」他輕輕撫她的發,給她夾菜,「吃吧。」 她不說話,扒飯,默默的。 扒完一碗,侍女遞上一碗,她接過,繼續默默扒。 扒完,繼續…… 他突然擱下筷子。 銀筷擱在玉碗上的清脆響聲驚得她一跳,睜大眼睛看他,一粒飯粘在下巴上,幾分滑稽幾分驚訝,他看著巨大的燕窩白菜鴨子後面她幾乎被淹沒的小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半晌他吩咐身後的管家。 「請外書房幾位沒回京的先生過來。」又道,「內外院劉源他們最近也夠辛苦,如果抽得出空,也讓他們過來,本王給敬一杯酒。」 她露出歡喜的神色,看得他心中一軟,又想外書房那幾個自己幕僚,她沒見過,難免拘束,猶豫了一下又道:「阮郎中和他那個藥童可吃過沒有?請他們也過來一起用飯吧。」 眼神輕輕掠過去,管家接收著,恭謹的彎下腰。 說是「請過來」,自然要接受無數道重重盤查,才能進來的。 她不知道這個,卻明白這是他最大的讓步——畢竟現在整個浦園,勉強能算得上「客」的,也只有這些人了。 不多時那些清客和有頭臉的護衛受寵若驚的過來,在下首顫顫巍巍的坐了,又過了一會兒,阮郎中才帶著他的藥童進來。 「小呆。」她一見藥童便喜笑顏開,招手喚他,「過來,坐我身邊……」突然覺得這話不妥,轉頭詢問的看晉思羽,晉思羽原本聽見這句皺了眉,待到看見她及時發覺懂得回頭徵詢他意見,那神情宛然便是妻子詢問丈夫,突然便覺得心中歡喜,笑道:「過來吧。」 小呆毫不客氣的過去,阮郎中笑看著,搖搖頭,向晉思羽告罪,晉思羽道:「先生為芍藥盡心竭力,還沒謝過先生,不必客氣。」示意管家帶他坐到自己對面。 長桌很大,椅子之間相隔很遠,說是坐在身邊,其實伸長手臂也夠不著。她並沒有先理會別人,卻先斟了一杯酒,執在手中敬晉思羽,當先一飲而盡,柔聲道:「恭祝王爺福壽萬年,年年喜慶如今日。」 晉思羽看著她執玉杯的雪白手指,分不清哪個更白,在燈光下反射著輝光,一杯酒下肚,臉上便起了微微酡紅,嫺靜如嬌花照水,忙含笑舉杯,尚未飲,便覺心中軟煙氤氳,已將醉。 她坐了下來,這才用長柄湯勺給小呆舀湯,道:「這是瑤柱鮮貝湯,這個季節這種地方很難得的,小呆你嘗嘗。」 那少年不等侍女送過來,自己默默端過碗,很仔細的一口口喝,似乎在品嘗北地人很難嘗到的鮮貝的味道。 他垂下長長眼睫,不看任何人,只看清湯中漂浮的雪白的鮮貝。 剛才和宗宸在自己的院子裡吃飯,聽宗宸叮囑他今晚的一切,忽然便聽見王爺邀請共度除夕的消息,這原本並不在他們的計劃中,宗宸當即有些驚訝,怕節外生枝,兩人憂心忡忡趕來,以為會有什麼變故,然而一進門便見她抬頭,笑意溫暖的看過來。 觸及那樣的目光,以往一直混沌不解他人內心世界的他,突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她要和他一起過年。 陪他一起領略紅塵溫暖,人間煙火,在騰騰熱氣和滿堂喜慶裡,過他人生裡真正的有人陪伴的年。 以往的那些年,再多人在,走不近他的世界,他孤寂而空白的天地,染不上年的喧囂煙光五色斑斕。 如今這一個年,在險地、敵群、敵意中央、行動之前,最不合適的時刻,可她執意大膽的要給。 是覺得時光年年過去,命運顛沛流離,誰也不知道之後還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下一年是否還會在一起,所以要珍惜當前,且共此刻麼? 他慢慢的喝著湯,並不喜歡水鮮特有的氣味,卻喝得香甜。 她含笑看著他,眼神親切,像所有寂寞的人,看見投契的同伴而簡單的歡喜。 晉思羽覺得這少年吃東西那種特別專注的勁兒,很惹人喜愛,一時來了興致,竟也親自給小呆夾了幾塊肉,道:「這是浦園首屈一指的大廚做的紅香腐乳肉,最是軟爛鮮美,你大概沒吃過,來,吃,吃。」 夾過來的肉,三塊。 小呆的手,頓了頓。 對面正在喝酒的阮郎中,持杯的手也頓了頓,一瞬之後他含笑站起,恭敬的舉杯向晉思羽敬酒。 他打算著用敬酒來引開晉思羽注意力,至於之後小呆會做什麼,他也沒有把握,只好做最壞的打算。 三年前有次侍候他的人忘記了八塊肉的規矩,他將碗扔進了糞坑裡。 如今這碗如果扔進糞坑,那便是軒然大波。 阮郎中舉起杯子,手指暗扣住酒杯底,眼角餘光掃著小呆,面上還得對晉思羽微笑。 小呆低著頭,盯著那肉,沒動筷子。 晉思羽的眼光,已經疑惑的飄了過去。 阮郎中雖然在笑著,仔細看眼睛底已經閃出寒芒,所站立的位置,也稍稍變化了下。 小呆突然站起來。 晉思羽和阮郎中都一怔。 便見那少年站起,向著晉思羽躬了一躬,然後坐下,默不作聲認認真真吃完了那三塊肉。 他吃肉的態度和喝湯的態度看起來,完全沒有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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