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二四一


  剛被扯開的傷口滴落鮮血,地上已經積了一小攤,他嘶嘶的吸著氣,笑道:「剛才不小心,被瓷片割傷了,小事,不敢當先生動問。」

  「咱們當郎中的,看見人受傷不去管就手癢。」阮郎中呵呵一笑,招手喚他到一邊涼亭裡,「我給你簡單處理下。」

  兩人在涼亭坐下,阮郎中取出隨身帶的藥囊,找了找,回頭問藥童:「可帶著麻沸散?」

  藥童小呆手裡抓著一個裝麻沸散藥丸的小包,決然搖頭:「沒有。」

  裘舒開始咳嗽,阮郎中怔怔看著小呆,小呆面無慚色的回望著他,神情堅決,眼神清澈。

  半晌阮郎中不知是無奈還是歡喜的搖搖頭,抓過裘舒的手,歉然道:「忍著點。」

  長長的銀鑷子探入傷口,一點點撥開血肉,夾出碎屑,裘舒顫了顫,卻立即笑道:「先生可好?」

  這話他先前請安時已經問過,此時又問一遍,便別有一番意味,阮郎中抬眼看看他,半晌道:「尚可。」

  這回答也和先前不一樣,裘舒舒出一口氣,額頭上起了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聽見這句話放鬆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阮郎中一邊慢慢清理傷口一邊說話轉移他注意力,「也不小心些。」

  「很多事不是想避便可以避免的。」裘舒莞爾。

  「是啊。」阮郎中笑起來,「倒不如讓自己忘記。」

  「就怕想真忘,卻忘不掉。」裘舒看著阮郎中眼睛。

  普普通通一句話,阮郎中卻沉吟起來,他自然知道對方在問什麼,然而這個問題,只有這個問題,連他也摸不准答案。

  她那樣的人啊,真要收起自己,通天智慧和醫術,也別想真正摸清。

  半晌阮郎中搖搖頭,道:「通天醫術,不治心病。」

  裘舒沉默了下去,四面只餘了枯葉摩擦地面的薄脆聲響,還有刀剪鑷針交替擱落白石桌面的細音,傷口被翻得很猙獰,裘舒卻始終沒有申吟過,眼神裡漸漸還生出淡淡笑意。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裡有淡淡的波光,像遠山裡靜默的湖泊,在歲月裡長久的寂寥著。

  蠟丸壓碎在血肉裡是很麻煩的,足足小半個時辰,阮郎中才道:「好了。

  裘舒又笑了笑,阮郎中一抬眼,看見他領口那裡顏色變深,想必裡外衣服全濕。

  蠟丸血淋淋的落在兩人手掌陰影下,小呆在一丈外漠然的站著,有他在,誰也不能靠近了卻不被發覺。

  蠟丸壓碎,一張薄薄的紙條,用極細的筆劃著一些線條,筆跡很醜,線條歪歪扭扭,不過難得某個粗人,竟然能用這麼細的筆劃出這麼細的線。

  也多虧了細到這程度,蠟丸很小便於隱藏,不然便是連傷口也塞不進的。

  兩個絕頂聰慧的男子,不過一眼瞄過便記在了心裡,阮郎中抬手收拾藥囊,等他將藥囊移開,別說紙條不見了,便是蠟星子也不見一點。

  裘舒起身向阮郎中道謝,阮郎中坦然邀請他一起散步,三人照原路一直走到內院二進才分手,然後一個回淬雪齋一個去書房。

  去書房的裘舒,將文書小心的分類整理好,磨好墨,收拾好書桌,拿撣塵整理書架,他雖然是書房小廝,但是晉思羽完全是皇家氣派,小廝只能在他不在的時候打點書房的一切,當他辦公時,是任何人也不許在場的。

  晉思羽喜歡夜裡辦公,按他的規定,申末酉初,小廝必須退出書房,那時天已經黑透,大廚房飯早已開過,裘舒每天回自己下房,能撈著一口冷飯便不錯,有時候也只能餓著肚子等第二天早飯。

  此時不過申時初,還有寬裕的時間,這個時辰晉思羽從未來過書房,裘舒慢悠悠的打掃著,在長排書架前看似瀏覽書一般,一個個看過去。

  突有腳步聲傳來,夾雜著女子嬌弱而含羞的低低笑聲。

  那聲音如此熟悉,立在書架前的裘舒,如被五雷轟頂,僵在了那裡。

  隨即聽見低低的男子聲音,快速的接近來,帶著笑,道:「芍藥兒,難得你今晚多吃了點,大夫說要多出來散散,怕積了食……正好,來看看我每天辦公的地方。」

  女子吃吃的笑著,聲音有點悶,似乎沉在他人懷中,「這算個什麼散法?你好歹讓我自己走呀……」

  兩人語氣都很輕快,充滿濃濃愉悅,背對著門的裘舒,側著頭,靜靜聽著。

  對談的聲音迅速接近,裘舒有點僵硬的放下撣塵,此時再出門已經不合適,據說王爺一旦撞見小廝逗留書房,會將人輕則驅逐重則打死,他四面張望了一下,只好一閃身,躲入長排書架後的帳幕裡。

  「吱呀一聲」,門開了。

  晉思羽抱著王芍藥,跨進門來。

  卷二 歸塞北 第二十章 險地之吻

  書房原先點著瓷質美人燈,將室內籠罩在一片明亮的光影裡。

  門開處,氣質溫雅的男子,抱著輕弱似羽的女子,含笑進門來。

  他的手托著她的背和膝窩,姿勢輕柔,她的頭靠在他的胸,長長的裙裾垂落,身上還蓋著他的披風,她微微仰頭含笑相望的姿勢,像一朵險些被風吹破的花,承在他目光的暖陽中。

  晉思羽一直將她抱到書架前的美人榻前,先將披風鋪好,才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又取過錦褥給她蓋上,似是怕她枕得不舒服,幾次給她調整了可以活動的美人榻的靠枕部,她軟軟的任她擺佈,眼神清澈而隨意。

  從書架後帳幕的縫隙看過去,照著晉思羽的眼神,他的眼睛粼粼閃爍在燭光中,看她的神情溫柔而專注。

  如果沒有這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機關,沒有這沒完沒了的驚心試探,沒有她身上也許不知是誰下的禁制——這真是一對看來情意深濃的男女。

  燭光下晉思羽小心的整理著她的發,將烏黑的長髮握成一束小心的從她背後抽出,垂在榻下,以免被壓亂。

  美人榻一直放在書架前,晉思羽喜歡取書之後在榻上閱讀,她的長髮迤邐如流水,長長的發尾一直拖到地面。

  他在書架後,帳幕間,透過書的縫隙,凝視那長髮。

  長髮很美麗,細而順滑如流水,他有點恍惚的看著那發,想起相遇以來其實很少遇見她披髮做女兒態——她總是男裝,小廝、學生、官服、輕衣緩帶的少年重臣……很多面,哪一面都是才智卓絕的皎皎少年,哪一面都不是現在的她。

  柔軟而輕逸,開放在別的男人的臂彎裡。

  有風從窗縫裡漏進來,拂動發尾搖盪如夢,他想起初見時這發滴著水,攥在她手中,她濕淋淋舉著發,站在半身湖水裡,水汽濛濛的看著他。

  那時那發光潤烏黑,一匹最為精緻的黑綢,如今發長依舊,發尾處光澤卻有些黯淡,傷病已久,她雖然薄點妝脂,但這飄搖髮絲,還是洩露了她的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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