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二四〇


  「不是……」小廝急迫的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又停住,半晌歎了口氣,道,「我寫那封信的時候,南海後來的事還沒有發生,我當時看著主子猶豫,心裡不安,你不知道,金羽衛雖然給了主子,但不是他一人獨管……南海祠堂被圍事件後,我心裡……但是寫出來的東西,白紙黑字,也挽不回了……」

  「所以你後悔了?」劉三虎靜靜聽著,搖搖頭,「不,我覺得你不可靠,你做什麼都為你主子,你主子做什麼都為了那位置,你們倆隨時都可能為了自己的最看重的東西倒戈一擊……我不相信你。」

  小廝默然,垂頭不語,半晌低低道:「他都做到這樣了,那天……你也看見了,他那樣金尊玉貴的人……自願受那個罪……你還不信麼?」

  「那也是他應得的。」劉三虎慨然答,「凡事自有因果,要論起皮肉之苦,內心之痛,他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誰痛過她?」

  小廝不說話了,將腳尖在地上畫著,手指不住摳牆,似乎想將牆摳出個洞來,好鑽進去見他主子。

  「我這段時間將外院路摸了個大半。」劉三虎壯士不理他,自顧自掏出一張紙,「還有一半,我過不去,看你打扮,是外院灑掃小廝吧?正好,把那一半幫我補齊,這整個浦園都很不簡單,內院外院都有不少佈置,我已經做了標注,你把你那一半也標注了,然後我們互通有無,再想辦法送進去,就算進不了內院,也得替他們把出路搞清楚。」

  「你確定那個小妾是她?」

  劉三虎默然不語,半晌道:「外院有處地方,就是西北角那裡,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你幫我查一下,看是不是晉思羽聲東擊西的花招。」

  他望著那個方向,目光閃動,想著有次想方設法路過那裡,覺得那個花園裡的石獅子有點怪異的,而且那裡的那個池塘,水似乎也太淺了些。

  「如果那裡有個暗牢,那麼關押的會是誰呢……」

  ***

  第二日,劉侍衛領到了一個差事——送文書到內院,交由書房小廝。

  晉思羽常呆在內院,很多事務的處理,都由外院侍衛送到內院門口,由內院書房小廝出來接了送過去,劉侍衛平常沒什麼機會進內院,也不能在內院門口探頭探腦,這日終於輪到了往內院送文書的機會。

  他捧著裝文書的匣子往裡走,一路上目不斜視,卻用眼角餘光,將四面看了個清楚。

  越接近內院,有些聲音越發清楚——機簧的格格聲響,幾乎無處不在,可以想見,在那些濃蔭裡,山石後,簷角上,花牆間,所有可以遮蔽的地方,都有著整個大越最犀利的武器,用森黑的炮管,冷然注視著所有試圖覬覦內院的人。

  這還只在外圍,她身邊呢?又會是如何步步驚心的佈置?

  想著她羸弱受傷,困於重圍之中,拘於虎狼之側,處於眾目窺視之下,一著不慎便是殺身之禍,他的心便騰起如火的焦灼。

  這種環境,她能否吃得下,睡得著?能否好好休養,不被晉思羽無時不在的攻心試探逼垮?

  至於他自己,他倒沒有多想——誰都知道晉思羽絕不會是因為她美色而留下了她,這位傳說中極有城府的親王,大越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他留下她一命只可能出於一個目的——圍城打援。

  她活著,就有源源不斷的救兵來試圖援救,從這些救兵中可以揣摩出她的身份,更可以逮到更大的大魚。

  所以,一個都不能失手。

  劉三虎抿緊唇,捧緊了乎中東西,心想萬一事有不諧真的到了山窮水盡地步,到時候是嚼舌死得快呢還是自刎?

  ……

  內院門口,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也目不斜視的在等著他。

  這人束手站在門邊的姿態,比劉侍衛更規矩,更像一個誠惶誠恐的家丁。

  劉侍衛眯縫著眼看著他,忍不住一笑。

  將盒子遞了過去,小廝抬頭來接,兩人在盒底手指一碰,各自縮回。

  彼此袖子都動了動。

  四面都有人在,兩人抬頭互視,目光一碰似有火花,隨即便都收斂。

  兩人都是一批進府的,一點都不寒暄說不過去,雖然兩人其實根本不想寒暄。

  「這位兄台怎麼稱呼?」劉侍衛眯著眼向對方笑,「那天在門房,咱們見過一面的,差一點便分在一起了。」

  「裘舒。」男子抬頭一笑,「我沒有兄台的好運氣,你看,書房小廝。」

  「劉三虎。」劉侍衛笑,「兄台是王爺身邊人,不是我這個二等親衛可以比上的,以後還請多多提攜。」

  「不敢不敢。」

  「一定一定。」

  假笑著平平無奇拉扯幾句,隨即劉侍衛轉身便走,快得好像後面有人在燒他屁股,那個叫裘舒的書房小廝頭也不回,捧盒子回內院。

  裘舒捧著盒子,剛走到二進院子,一群貼身親衛在那裡練武,小廝繞行而過,忽聽身後道:「著!」

  聲音突如其來,殺氣騰騰,隨即一片晶光耀眼從身後罩下!

  裘舒訝然轉頭,和所有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一般,被驚得呆在原地動也不動。

  「嘩。」

  一缸水兜頭罩下,瞬間將裘舒澆個透濕,那盛水的缸猶自向他當頭砸落,他愣在那裡,瞪大眼睛,看來已經嚇傻了。

  「鏗」一聲刀光一閃,貼著他頭皮掠過,將那小缸擊落在地,碎片濺在他腳邊,趕來使刀碎缸的侍衛揚刀而起,刀上帶落幾根髮絲,輕蔑的將他一推,道:「傻站在那邊幹什麼,礙手礙腳!」

  裘舒還沒反應過來,被推得一個踉蹌趺倒在地,手下意識一撐,正撐在那些碎瓷片上,頓時割破手掌,將碎瓷染紅。

  他嘶嘶的吸著氣,手心染血一身水濕,頭髮濕答答貼在額上,在北地初冬寒風中瑟瑟顫抖,看起來狼狽得很,面對著圍上來的侍衛,小心的在地上往後挪了挪,不敢去看自己的傷口,猶自謙恭的賠笑,「是是,是小人沒眼色……原來這就是武功,各位大人真是讓小人開了眼界。」

  那出刀擊缸的侍衛冷哼一聲走開去,卻有另一個漢子過來,親手扶起他,笑道:「別理老張,刀子嘴豆腐心,都怪我,剛才頂缸練馬步,突然一個螞蟻爬上脖子,一癢之下沒耐住,正巧你經過……沒事吧?」

  「多謝大人關心,沒事的沒事的。」裘舒一臉受寵若驚感激之色,那侍衛扶起他,笑道:「衣服都濕了,盒子也沾了水,這個樣子怎麼去給王爺送文書?我們在這邊練功坪有換洗的衣服,去換一套吧。」

  「我怎麼能穿大人們的衣服……」裘舒趕緊惶然推辭,那侍衛卻將他向屋子裡推,笑道:「沒事,不是護衛服式,是我們下值後出門穿的隨便衣服。」不由分說便拉他進了屋子,親自找出一套衣服來,還拿在手中,要眼看著裘舒換下。

  面對這個侍衛超乎尋常的熱情,裘舒扭捏客氣了一會,也就坦然接過,大大方方的換衣,那侍衛卻又漫不經心的轉過頭去,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樣子。

  他看不看實在沒什麼要緊——四面不知道有多少可以看人的地方。

  濕衣服都換了下來,裘舒謝了侍衛,抱了衣服要走,那侍衛拉了他道:「你這衣服是給我弄髒的,我得賠個罪,你去練功坪西側的司衣房去洗,那是專門給我們侍衛洗練功服的。」

  說著生怕裘舒推辭的樣子,奪過他的衣服給送了過去,裘舒淡淡一笑,也不去問,道:「那我去給王爺送文書。」

  他辭了那侍衛,捧著盒子繼續往前走,手上的傷口已經凝了血,傷痕比意想中的深,湧出的鮮血在冬日寒風裡很快結成一團冰珠——剛才那超級熱情的侍衛只顧著關心他的衣服,卻連這些傷口看也沒看一眼。

  輕輕抬起手,很隨意的在牆上拭去血痕,像是怕弄髒了盒子和衣服,那些血痕鮮明的印在青磚牆面,色澤殷然。

  傷口有新血湧出,隱隱現出白色的痕跡,那是一枚染血的蠟丸,嵌在了傷口裡。

  就在剛才,趺落的一瞬間,原本在袖筒的蠟丸進入掌心,被他狠狠的塞進了自己傷口,蠟丸不大,露出皮膚的只有一小部分,再被鮮血一凝,在本就血肉模糊的掌心裡,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

  他跌落時對準最利的瓷片,傷口極深,此時要想將已經狠狠塞進去的蠟丸取出,不啻於又是一場割心疼痛。

  他皺眉看著那傷口,不是畏懼疼痛,而是擔心已經壓扁的蠟丸,在取出時碎在血肉裡,一旦感染,這手也就毀了。

  想了半天,他抬手從身邊樹上采下一截枯枝。

  正要去挑,忽然停了手,將枯枝一拋,放下衣袖迅速站直身體。

  過了半晌,才有腳步聲過來,中年男子和癡呆小童,阮郎中和他的小呆,出現在路的那一邊。

  阮郎中長居山上,每天有例行散步習慣,這是他固定要散步的路,大家都知道,一開始還有侍衛跟著,漸漸便很少來了——這大冬天的,寒風裡散步,實在不是什麼舒服事兒。

  他看著那兩人過來,彎了彎腰,小藥童當先停步,盯著他。

  目光平淡,四面的枯枝卻突然瑟瑟顫抖。

  他面不改色,含笑向阮郎中問安,「先生可好?」

  阮郎中一笑,道:「承問,很好。」

  裘舒便要退開,阮郎中突然道:「小兄弟手上怎麼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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