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落燕雲夢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燕王低頭看我一眼,眉宇間掠過一絲難測的神情,嘴上卻說道:「不過是遲早之事,我不急。」

  皓月當空,雲蒙山的夜色優美動人,高低錯落的山峰層巒疊嶂,深褐色的幻影姿態萬千,恍若仙境。

  燕王擁著我坐在長椅上,抬頭遙望著明月,手中把玩著一隻海藍色的玉杯。甯王已有幾分醉意,說道:「如此好月色,蕊蕊唱首歌給我們聽吧。」

  我信手拿起桌上的玉簫,笑道:「要我唱歌不難,除非有人先吹奏一首曲子,否則我可不敢獻醜。」

  燕王知道我是激他,淡淡一笑道:「要我吹簫給你聽也是易事,只是今晚有高人在此,你不找他倒真是可惜了。」

  甯王拍手歎道:「你們兩個果然是天生一對兒,繞來繞去,結果算到我頭上來了!也罷,只要你們拿得出琴來,我就彈奏一曲又何妨!」

  燕王紫眸閃向身後,說道:「取焦尾古琴來!本是為蕊蕊備的,她對這個沒興趣,正好給你使用。」

  我凝視著甯王月下撫琴的身影和燕王興致盎然欣賞之態,心中卻泛起一絲寒意。

  此時的燕王對自己的弟弟還有幾分友愛之情,未來將會如何?

  據歷史記載,甯王朱權多才多藝,不但是傑出的軍事將領,也是琴學大師,其晚年所制曠世寶琴「飛瀑連珠」,被稱為明代第一琴。

  朱棣登基後,將甯王朱權徙封至江西南昌,盡奪其兵權。甯王遭此巨創後,只求清靜和韜晦,於南昌郊外構築精廬,自號「雲庵道人」,專心寄情于戲曲遊娛之中,不問世事。

  甯王所奏之曲,正是古戰曲《風雷引》。

  琴音清亮幽奇,入調高昂,句句風雲,聲聲雷雨。音韻連貫一氣,律注分明,令人如臨其境。

  一曲終了,燕王贊道:「好!」

  甯王起身離弦,笑道:「我的曲子彈完了,卻還沒聽見美人唱歌,四哥如何說?」

  燕王衣袖飛揚,自我手中接過玉簫,縱身飛躍至碧潭畔的一塊大山石上,將簫管湊近唇邊,一縷深情舒緩的簫聲隨著他飛動的指間傳溢而出。

  月光如水,清風徐來竹影婆娑。山澗中萬籟俱寂,山泉叮咚之聲如同脆玉敲冰。

  他紫眸中帶著幾分清明與空靈。

  簫音嫋嫋,如淡淡的霧,似輕輕的風,我靜心聆聽著自然天籟的混合樂聲,只覺無限詩情畫意,時空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下來。

  我仰望夜空,品味著他奏出簫音的沉穩悠揚,輕聲道:「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如此意境,也只有簫聲方能夠烘托出來,簫本是最具風味、最富風雅氣質的一種樂器。」

  甯王若有所思,看著燕王的身影,對我說道:「你厚此薄彼,抑琴揚簫,恐是因人之故多於因樂器本身吧?高山流水,伯牙、子期這樣的琴中知音實在難求。」

  我甜甜一笑道:「傳說春秋時蕭史善吹簫,能吹出鳳鳴的聲音。秦穆公將女兒弄玉嫁給蕭史,還建了一座引鳳樓讓弄玉在上面學吹簫。有一天他們的簫聲真的引來了鳳凰,於是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夫妻雙雙乘風飛去。難道不是知音佳話嗎?」

  甯王微笑道:「我說不過你。蕭史已然獻技,弄玉卻還在袖手旁觀,四哥奏簫曲本是為你。你怎可讓他孤單獨奏,無人應和?」

  燕王收簫輕掠回石桌旁,對甯王說道:「歌就不必唱了。蕊蕊的簫藝不輸於我,今晚讓你見識見識也好。」

  我執玉簫在手,心中已有主意。

  琴為弦樂,簫為管樂,二者音色明顯不同。琴聲清脆、響亮,簫則不然,音色沉穩悠揚,適合演奏哀婉、深沉的樂曲。電視劇《紅樓夢》中的主題曲就是用簫演奏的,充分表現了曹雪芹筆下那封建大家庭由盛而衰的必然與無奈,可謂現代簫管樂曲中的極品。

  一首哀婉纏綿的《葬花吟》奏完,竟讓燕王與甯王默然良久。

  燕王帶著欣賞贊慕的眼光看向我,微笑道:「上次你在瀛洲之上所奏滄海詞曲,立意不凡,我至今記憶猶新。不知此曲可有譜詞?」

  我並沒有想太多,笑道:「當然有,實在是絕妙好詞。」於是將林黛玉的葬花詞念出道: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煞葬花人。獨倚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天盡頭,何處有香丘!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之句才出口,我驀然發覺燕王與甯王的臉頓時都變了顏色,不約而同向我看來。

  燕王不顧甯王近在眼前,急行至我身旁,摟住我的細腰,紫眸中神色緊張,略帶嗔意道:「誰教給你這樣頹喪的曲詞?紅顏老了又如何?難道我是負心之人嗎?你就如此不相信我?」

  甯王在旁,晶亮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隨即搖頭說道:「詞是好詞,只是過於淒切了!若是女子所作,恐非吉祥之兆……只是這詞不像是你自己寫的!」

  古人十分迷信讖語,他們二人都覺得這曲詞過於悲涼,所以都有不悅之色。

  我連忙解釋道:「非也非也,不是我寫的!是我抄來的!」

  甯王笑道:「我猜中了吧?四哥關心則亂,居然不曾想到蕊蕊的性格與詞中女子大相徑庭!」

  甯王今晚一直不停喚我的小名,似乎真的是喝醉了。

  月光下的燕王神色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異樣,我卻清晰地感覺到燕王貼近我的身軀顫抖了一下。當甯王微笑低頭啜飲杯中香茗時,他的紫眸中閃過隱約的寒芒,待到甯王抬起頭來,他眼角的寒芒已融化成為淡淡的笑意。

  他抬頭對甯王道:「你說得不錯,當局者迷,反倒不如旁人頭腦清醒。」

  甯王毫不知情,興致頗高,說道:「我素來不擅長吟詩作賦,只是蕊蕊的簫聲實在動人,我忍不住要賦詩一首了,四哥可要聽聽看?」

  燕王道:「你既有詩作,還不快拿出來,賣什麼關子?」

  甯王笑道:「請四哥多指教!」隨即把酒朗聲念道:

  「忽聞天外玉簫聲,花下聽來獨自行。
  三十六宮秋一色,不知何處月偏明。
  魷魚窗冷夜迢迢,海嶠雲飛月色遙。
  夜漏已沉參倒影,美人猶自學吹簫。」

  燕王淡淡笑道:「果然好詩,我也有一詩,贈給我的蕊蕊。」他的指尖滑過我嫩滑的臉頰,輕聲道:

  「瓊花移入大明宮,旖旎濃香韻晚風。
  贏得君王留步輦,玉簫嘹亮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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