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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行了個禮,「煙洛見過王爺,王爺仁德之名享譽天下,今日得以一見實乃煙洛之幸。」

  蕭樓頎長的身影,略一抬眸,空漠的眼底空無一物,抬了抬手,「煙洛姑娘多禮了,蕭樓與羅兄相交多年,這可是頭一次聽他讚譽一位女子。」

  我詫異地看了眼大黃蜂,以他的職業和品行來說,讚譽婦女應該是最起碼的職業素養吧。

  大黃蜂咳了聲,「別聽他胡說,他一上山就犯病。」

  找死不用這麼直接吧大黃蜂。我也咳了聲,「王爺也對雍山景色感興趣?」

  蕭樓似有似無地笑了笑。一直候在一旁的老人說:「我家王爺喜歡在山頂看星星,本想昨夜上山,半路被耽擱了,才趕上這個時候。」

  「福伯。」我在心裡淺淺地喚了聲。

  蕭樓側目冷冷地看了眼福伯,似乎在責怪他話多。

  但要說這世間體格好,能扛得住蕭樓寒冰一般冰冷銳利眼神的人,福伯得算上一個。小時候我還見過他打小樓哥哥的屁股。

  福伯看向我身後的一堆燃盡的樹枝,皺起眉頭,聲音裡壓抑著隱隱的怒氣對大黃蜂說:「羅爺昨夜折了這松樹的枝幹生火?」

  大黃蜂眯著眼睛沖蕭樓淺淺一笑,「我知道你寶貝這些松樹寶貝得緊,它掉個葉子你都覺得它傷風了,人家不過撿了你幾個松果賣錢你都能殺人滅口。真是……真是……但是,特殊時刻需要特殊處理不是嗎?」說罷還捎帶著看我一眼。

  我在大黃蜂的眼神裡讀出點嫁禍的味道,似乎這生火取暖的好點子是我出的,蕭樓要是洩憤應該找我。

  事實證明人在怕死的時候往往是很沒有腦子的,我就十分迫切地表達了找死的心情,「不就是幾棵松樹嗎,人活著的時候不好好珍惜,死了才種這一排木頭有何意義?」

  此話一出,本來就陰冷的山頂刹那空氣凝結成冰。

  我想我是有些怨恨他的。當年是他背棄了我們之間的諾言,另娶他人。現在卻又擺出一副深沉的情聖模樣,實在令人生厭。如果我當真葬身崖底,也希望他不要在我的墳前哭,髒了我輪回的路。

  蕭樓那雙星冷深寂的眸子閃過狼牙一般的銳利棱角,如同死神冰冷的手一晃而過,再細細端量只看得見那深黑眼睛裡不變的冰冷。

  他高大的身子微微向我低了低,聲音平淡地問:「你知道這松樹背後的故事?」

  我被他的冷鋒所震懾,陌生感帶來的恐懼侵襲全身,到底是五年時光流轉,怎麼可能還如當年一般熟悉相知。

  這些年,他風生水起,揚名四海,撥弄權勢間經了多少的大風大浪,刀口舔血間看了多少的生死無常。

  而這一切一切,如同狂風席捲下的漫天冰雹,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奪走了小樓哥哥曾經的溫度。

  時間是個好東西,總在不知不覺中沖淡過往的傷痛;而時光又是個壞東西,在不經意的流走間改變我們曾經熟悉的人和事。

  想到這兒,我便有些同情蕭樓了,他城府極深,甚少對他人流露真實的情感,他的冰冷更像是他保護自己的外衣,包裹起孤獨和寂寥,把堅硬的一面展示給大家。而他的情感,被緊緊鎖在心底,暗無天日。

  估摸是見我呆呆地沉思許久也不答話,大黃蜂好心地捏了我的胳膊一下。

  我低低地叫了聲「疼」,見蕭樓眸中的濃黑又重上了幾分,仿佛暴雨將至前陰霾一片的天空,一種吞噬萬物的黑。便不敢再逞強了,老老實實地說:「回王爺,先前在山下聽一位大姐說起過這滿山松柏和洛家二小姐的事,也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方才一時口快唐突了王爺,望王爺恕罪。」

  蕭樓嘴角動了動,扯出一個看似有些苦澀的弧度,低聲說:「她說得對。」

  「王爺說什麼?」

  「這漫山松樹確實是我為洛松所種。」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有了種感覺,我原是也站在這齣戲的戲臺之上,而不是站在戲臺下仰望失了真實感。

  蕭樓輕輕地說:「你說得也對。」

  「我說了什麼?」真不是我笨,而是蕭樓說話太有跳躍性,一般人跟不上他如此缺乏連貫性的東拉西扯。

  蕭樓轉過身去,背著手望向天空,聲音大部分沖著懸崖而去,我聽得並不真切,或許話的本身就模糊不清。

  他說:「你說得對,人活著的時候我沒有珍惜,死了何須空悲切呢。她若是活著,大約也記恨我,不肯見我,生死又有什麼區別。是我過於執迷了。」

  我聽仔細了也沒聽明白他這番頗有禪機的感言,只能怨爹媽把我生得太笨。

  卻聽耳邊一聲低鳴,緊跟著一道耀目的光亮快如閃電一般在眼前劃過,震顫之後又是一聲巨響,一棵松樹齊地而斷應聲重重倒地,震得大地一陣顫抖。

  而我眼前,那個脊背挺直,周身肅冷的背影似乎從來沒有動過,只是手中握著的斷念劍已然出鞘,沾染了些許木屑。

  我低低地歎了聲,「功夫真高。」

  大黃蜂一臉愁苦地看著我,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像極了曾經教過我的眾位先生。「待了一夜了,也該餓了吧,我帶你下山吃點東西吧。」

  我巴不得早點離開,對善解人意的大黃蜂一個勁地點頭。

  蕭樓負手而立,淡淡地說:「你還住西郊的宅子吧?」

  大黃蜂說:「成,我們待幾天就走。」

  蕭樓和大黃蜂的熟識讓我有點驚訝,沒想到大黃蜂不光肆意花叢,還在男兒堆裡混得一身瀟灑。我想起了金珠、銀珠曾經的臆斷,莫非蕭樓真的被扭彎了成了斷袖?

  蕭樓說:「福伯,送他們下山,安排一下。」

  福伯稱「好」,就引著我們往山下走去。

  正是朝陽初升的時分,淡淡的光芒點綴在清晨初醒的萬物間,一切似乎都擺脫了睡夢之中的混沌迷亂,抖擻了精神面對新的一天。

  而我,死去生來,也算是活過兩世,卻依然在生存的縫隙中迷茫。曾經以為那漫天火光銘刻下的仇恨是至死不敢忘卻的印記,是心底裡最最強烈的一聲低鳴,是我活得如此卑微屈辱的唯一動力。然而,那一夜,在蘇悲如裂錦的眼神中,看似堅實的仇恨火焰霎時歸於沉靜,只是淺淺的躁動,在愛恨兩難間灼燒著我的心肺。

  我想,身為女人,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比愛上仇人更加不可原諒的荒謬,而身為女兒,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比下不去殺手更加生不如死的自責。

  荒唐的人生。

  大黃蜂打了個噴嚏,我才發現自己一直披著他的外衫,他只著了件內衣。

  趕忙取下來遞給他,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卻被他生生吞到肚子裡。

  我瞪他一眼,「要不你還是戴上面具吧,你這個欠揍的嘴臉讓人好生厭惡。」

  大黃蜂與我鬥嘴向來都是不遺餘力,「切,憑什麼呀,爺我生得風流倜儻儀錶堂堂也不全是我的過錯。你這丫頭沒見過世面迷戀爺的姿色,那是你自個兒修行不夠定力不強……」

  我抬腿踢過去,大黃蜂身手倒不像他的嘴那麼不靠譜,身子輕輕一動便躲了過去。「煙洛,爺我自問待你不薄,你有了仰慕的心思也就罷了,這光天化日怎可越了禮數與我有這肌膚之親?」

  我只覺一盆冷水兜頭而來,只好虛弱地說:「大黃蜂,你吃了×藥還是中了媚藥?」

  大黃蜂很挫敗地垂下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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