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開不敗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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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己的經歷通過陌生人的口中以講故事的方式說出來的時候,我的感覺只有麻木。 是的,我是洛家二小姐,洛松。我的仇人就是德勝八年三月滅我滿門的西昌王景溯。而我的小樓哥哥,不,我的姐夫就是如今的東臨王蕭樓。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說:「不過就是死了個人,這雍山怎麼就成了不祥之地了?」 女子小聲說:「姑娘你有所不知,不是不祥之地,而是……而是東臨王,就是現今遼城的城主親手在雍山頂種下了接天松柏。」 大黃蜂說:「松柏又怎麼了?」 女子頓了一下,一臉為難地看了下男人。 我問道:「大姐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瞞二位,我家男人是城裡監牢的看管,所以才知道這其中的隱情。東臨王仁義之名天下人都知道,他對待子民也確實很好很寬容,但是這幾年卻私底下處死了幾名平民,而他們的過錯只是偷了雍山的松果想要變賣。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但是遼城的人大多數都知道東臨王年少時和洛家二小姐的關係,兩個人可以說好得像一個人似的,我們都以為他們能成親,誰知道到最後娶的卻是洛家大小姐。」 大黃蜂說:「可能是洛家二小姐太醜了吧。」 我鬱悶地瞪了他一眼,變態的大黃蜂又回來了。 女子笑了笑,「大姐我算是過來人了,這中間的事情看了不少,感情才是最實在的,美和醜有什麼關係。洛家二小姐確實比不上她姐姐好看,但我們城裡的人都喜歡她,雖說是調皮了點。你們不知道,她墜崖之後,東臨王三天沒有下雍山守在上面,別看那時候是三月份天氣不冷,可是晚上的山頂也是冷得不行。據說到最後王妃親自上山才把人拉了下來……」 我握著手中漸漸涼透的茶杯,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倒是有種聽故事的心態,似乎那故事中的主人公並不是我,我站在戲外遠遠地看戲,隔了段距離,其中的真真假假,真情假意反而淡了,不重要了。 小樓哥哥對我有情我一直都知道,我相信他娶姐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在他心裡最重要的不能放棄的永遠不會是我,他曾經遙望朗朗星空,用一種很低很低的聲音對我說,他此生只有一個目標:登上帝位,結束戰亂。 而我,與此相比,顯然微不足道。 這世間能為了情感放棄權位的男人又有幾人,我沒有責怪他的理由。 喝完了熱茶,謝過了中年夫妻的好心相勸,大黃蜂在沉默中陪著我登上雍山頂。 落日餘暉的最後一抹消失在雲端,天空徹底地暗淡了下來。夜色深邃烏黑,四野一片寂靜。 那接天的松柏以一種悼念的方式矗立雍山之巔已經三年了,或許它們就是洛松曾經活在這個世間,活在蕭樓心間的唯一憑證吧。家毀了,爹爹死了,唯一活著的親人卻又從來不曾與我親近。 那晚的記憶在時間的不斷摩挲下已經有些模糊了,入眼只看得見漫天的火光,入耳只聽得到淒厲的呼喊,那一刹那,我以為誤入了焚琴煮鶴的修羅場而不是自己的家。須臾之間,火光之上又蒙了層血光,鼻間充斥著血腥的味道,有血濺到了我的臉上,溫熱的。那是誰的血?我挪不動步子,呆在原地木訥地想。 恐懼從來不曾這般強烈,生死從來不曾這樣殘酷,我已不在人間。修羅惡鬼索命而來,我迎著火光看到銳利的鋼刀向我而來。那刀光一閃,晃了我的雙眼,我才從無邊的噩夢中驚醒,卻發現這並不是夢,這殘忍的血腥殺戮竟然都是真實的,不是爹爹嚇唬我編造的故事,不是小樓哥哥捉弄我說的鬼故事。 生死之間我擋住了那柄奪命的鋼刀,卻擋不住隨之而來的刀光劍影。 逃命成了當時我唯一的選擇。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會一路逃到了雍山,可能是因為山路崎嶇而我熟悉地形逃得容易些吧。那夜的山頂依舊是寒風陣陣,穿透了我的單衣直刺肌膚。 長髮在風中飛舞,拂過身上的傷口和著鮮紅的血,如海藻一般飄揚在雍山之巔。 而我,無路可逃。 面對那一把把想要刺穿我身體的刀刃,那面具下一雙雙閃著興奮火光的眼睛,我選擇了比較有尊嚴的死法。 那夜的雍山頂,淒厲的女聲仰天長嘯,「爹,松兒不孝。」 那夜的雍山頂,纖細的身影縱身一躍跌入了身後的萬丈深淵。 那夜的雍山頂,一藍衫少年急沖而至,卻看到人影一閃風中一角衣袂翻飛,便成永別。他厲聲而叫:「二小姐。」 是了,那夜我的確聽到了亦聲的呼喊,嘶啞的聲音裡有著和我一般的絕望。 他叫的是我。二小姐。洛家二小姐,洛松。 而我對天盟誓,不報父仇,永不姓洛。這世間便多了一個煙洛。 而當我沿著粗壯的藤條自崖底爬上來的時候,耀目的陽光並沒有想像中的刺眼,只有零星的光芒透了進來暖暖地打在我身上。於是,我便看到了那一片承載了陽光的接天松柏,鬱鬱蔥蔥,一望無際。松柏之間立有我的墓碑,那只怕是這世間最簡潔的一塊碑了,只有我的名字,字勁雄厚一氣呵成,乃是劍鋒所刻,小樓哥哥的斷念劍。 斷念劍,東臨王蕭樓的佩劍,隨他十四歲揚名江湖征戰沙場數載,傳言為前朝君王所持之物,削鐵如泥無堅不摧。我卻覺得不過是把劍而已,只是名字起得不太吉利。 三年時光兜兜轉轉,不曾想我又回到了這裡。深邃烏黑的夜色之中,那一排松柏更加茁壯蔥蘢,幾乎迷蒙了月色揉進了黑夜中。 我倚著我的墓碑坐在樹下,逼著自己回憶起那晚的殺戮血腥,三年間壓抑的疼痛刻骨而來,心疼得似乎要滴出血來,我捂著胸口冷汗直流。 大黃蜂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我摟進懷裡,一股真氣順著他的手流進我的身體,漸漸溫暖全身。我突然覺得很累很累,眼皮很重,睡意沉沉席捲而來。 失去意識之前,我似乎聽到大黃蜂低不可聞的聲音在說:「你這是何苦?」 我睡覺一貫很淺,似乎有人在低聲交談,我便醒了。 天已經亮了,晴冷的天空投下陽光的點點泛金,帶著清晨露水的清爽氣息,一派美好。 身上蓋著大黃蜂的外衣,我循聲望去,他和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站在崖邊,不遠處還站著一位老人。 陽光並不晃眼,而我卻覺得格外刺目,似乎晃了心神。 那男子似有感應一般轉過身來,與我遙遙一望。 那雙皂白分明的黑眸依舊冰冷如昔,歲月的滄桑流轉帶走了幾乎所有外露的情感,墨色的眼裡總透著一道疏離冷淡的屏障。兒時的他便不滿意這雙冷得駭人的眼睛。 我望他,背景是蒼藍如洗的天空。 他望我,背景是鬱綠如蔥的松柏。 隔了三年有餘,時光悠悠,生死茫茫,東臨王蕭樓就那樣冷冰冰地望著我。 天邊一抹殘陽,金黃耀目,朔風撲面,冷風徐徐。 大黃蜂走了過來,略顯蒼白的臉上配了雙小小的眼睛,「煙洛,醒了?給你引見位朋友。」 我緩緩起身,穩住心神,輕盈一笑,「好。」 大黃蜂指著我曾經熟悉而今陌生的人說:「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東臨王蕭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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