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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倒是一直沉默帶路的福伯笑了,抬起滿是溝壑的臉看著我笑,「姑娘這個樣子,很像老奴先前的一位主子。」

  大黃蜂本著三八的本色追問是誰。

  卻見福伯重重地歎了一聲,本來就佈滿褶皺的臉更加地溝壑縱橫,他回頭望向山頂說:「可不就是葬身崖底的那位,我家王爺心尖上的肉。」

  我自問從來沒在蕭樓的心尖上待過,這些年我要是還看不明白就是真傻,這男人為了自己心頭的宏圖霸業一切皆可拋,要說他那冰冷的心尖上有過什麼的話,怕是只有一把黃金雕刻的椅子。

  在福伯殷切的目光下我說:「死者已矣,倒是王爺的這份長情令人動容,但不知王爺如此這般追悔過往置王妃於何地呢?」

  福伯驚訝了一下,大黃蜂狠狠地瞪我,他的眼睛本來就小,自然瞪不出幾分威力來。

  福伯說:「主子的事老奴也不便多說,只希望他們夫妻琴瑟和諧日子安穩。」

  我暗暗忖度,不便多說?我看你也沒少說,你家主子志在天下金戈鐵馬地不消停,日子怎麼能安穩。真是……歲月不饒人,當年精明幹練的福伯也有糊塗的一天呀。

  西郊的宅子又叫留園,據說是前朝皇家在遼城的一處別院,雖不如帝王行宮恢弘繁複,但細節處暗自彰顯著奢華。金樣的抹灰琉璃的瓦,雕樑畫棟丹牆壁立,亭榭山水一枯一榮間都透著大家的氣概,大氣而不失細節,雍容卻不豔麗。

  我沒心沒肺地獨自把宅子逛了個遍,心情有所緩解。想起混跡在工匠中修建太良城帝王行宮的那段日子,無憂無慮不愁衣食還有銀子拿,甚是自在。

  我住的房間外有口古井,便舀了半瓢水上來解渴,微甜。順道看到右手腕上的那朵梅花,一瞬間,那些過往的陌生的被忽略的記憶突然熟悉起來。原來,我竟然曾經在太良城見過李富。

  彼時,我是個卑微的小工匠,在靜僻處雕刻一面畫壁。聽到有人說話便本著多聽即多得的好奇心偷聽並且偷看了。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便是李富,年輕大約三四歲的他模樣青澀不少,眉眼間遠沒有現今的那股狐狸般狡黠輕佻的味道,雖是樣貌姣好仿若女子般細緻,但還是能看出來是男的。女的我模糊記得身段窈窕,聲音柔美,能讓李富癡情的女子定不尋常。

  李富大概說了句:「煙兒,我們私奔吧。」

  正是這句話大大地勾起了我偷聽的興趣。

  那女子頓了半晌才咬牙道:「不可,我若是走了,置爹娘與整個家族於何地?況且以你叔叔的手段,天下之大卻未必能有你我容身之所。我們都是嬌生慣養的人,離了家族的庇佑能做什麼呢?」

  「可……可我怎麼能眼看著你嫁給別人?」

  「富哥,你忘了我吧。」

  於是二人抱頭痛哭。我不過看了場真實版的戲文,那兩人頭頂都寫著「兩情相悅」的字樣,還是正統的小楷,不知道哪家的小子這麼不上道橫刀奪愛。

  哎,想來這世間被功名利祿分離的情人多不勝數,不在乎再錦上添花了。

  想起浪蕩的李富也有過癡情的曾經,我不由得笑了。

  笑容還沒擴展到嘴角,頭上就挨了一下,我捂著頭怒視大黃蜂。他在這三九寒天裡拎了把摺扇,順勢又打了我一下,「我看你是真傻,沒心沒肺的。原先見你為了景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以為你長進了,誰知道還是軟棉花一個,什麼樣的癡心打在你身上都蹦不出個聲響來。」

  我迷惑地看著大黃蜂,「羅兄兜頭蓋臉地就是一頓教訓,但能勞煩你先告訴我原因嗎,我怎麼就沒心沒肺了?蘇……景溯對我好我也知道,但是我和他的仇實在是不共戴天……」

  大黃蜂臉色暗了幾分,「我沒說景溯,你……」

  自我挨了銀面具的那一劍大黃蜂便陪在我身邊,雖說是來監視我的,但他也算江湖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如此任勞任怨還時不時地被我欺負,實在難得。我說:「你對我好我也知道。」

  大黃蜂晦暗的臉色再次暗淡,「我沒說我。」

  「那再沒人對我好了。」

  大黃蜂悶悶地看了我半晌,收起摺扇留給我一個悶騷的背影,「孺子不可教也。」

  月亮緩緩爬了上來,鋪開一段薄薄的微光。

  我獨坐在井邊許久,想了很多事很多人,隱隱覺得大黃蜂的欲言又止和近來的種種遭遇之間似乎有種看不清楚的隱線在暗暗關聯,我只要找到線頭就能扯出整個故事來。可是無奈資質太差,想了一下午也一無所獲。

  宅子裡的下人來叫我吃晚飯,我估摸這大黃蜂見遼城遍地春色不采實在對不起他的名號,獨自逍遙去了。給我當老媽子的這段日子實在憋壞他了。

  便讓婆子們把飯菜端到院子裡的石桌上,遙對一輪明月近對一口古井,吃上了晚飯。

  正吃得歡暢時,候在一旁的婆子們突地跪倒在地,齊刷刷地說:「叩請王爺金安。」

  我緩緩抬頭,月色迷蒙下,蕭樓穿了件黑色的蟒紋袍子站在拱門旁,眼裡眸光深不見底。嘴角輕輕上揚,對我綻開重逢後的初次微笑。

  我驚得幾乎跳起,趕忙給他行禮。

  他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微微抬手示意。我起身時發現他面無表情眸色深冷,方才的那抹猝不及防的笑容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覺?

  我不舍地看了眼碟子裡的半張蔥油餅,對婆子們說:「撤下去吧。」

  「慢著。」蕭樓緩緩地走過來,在我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對婆子吩咐道,「給我也烙一張這樣的餅,再上幾個菜。」又對我說,「煙姑娘請坐,蕭樓打擾了姑娘吃飯實在失禮。姑娘如果不嫌棄,不如一起吃吧。」

  蔥油餅失而復得的喜悅讓我有些興奮,「王爺言重了,叫我煙洛吧。」

  蕭樓點頭便不再言語。他的蔥油餅還沒來,我不好意思自己先吃,於是我們尷尬地對著一桌飯菜兩相沉默。

  這多少讓我有些悲哀,到底是歲月不饒人,他變得愈發冷冽偉岸,我也不再無憂無慮地一味單純,而我們,相對無言。

  天邊飄過一朵烏雲,漸漸地遮住了月亮的臉,婆子趕忙又點了盞琉璃宮燈,明燭火光下蕭樓的臉色漸漸溫和起來。他緩緩對上我的眼睛,「煙洛,聽羅兄說,你的仇人是西昌王景溯?」

  我暗罵了下三八的大黃蜂,點頭。

  蕭樓又道:「那……那你喜歡他?」

  我順道把大黃蜂的祖宗八代問候了一遍,點頭。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蕭樓笑了,「有人點了你的啞穴?這搖頭點頭的都把我繞糊塗了。」

  我暗忖,蕭樓你也很有三八潛質。「我喜歡他之前不知道他是景溯,知道了便不能再喜歡他了。」

  「為何會喜歡他?」

  我驚訝地望向蕭樓,險些以為在他眼中看到的臉是與他青梅竹馬的洛松。而我頂著這張美麗的面容同他今天剛剛見面,就熟到這個地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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