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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我將卷子合起來,道:「居然能從古到今,上起夏商周,下到春秋戰國,幾乎所有的逆子叛臣都寫了一遍。不是博古通今,通讀史籍,何以能為?只是歷朝歷代雖然東宮奪權、大將謀逆屢見不鮮,但有幾個皇帝同你一樣?他們罵二趙,就把你當昏君了。你還能寬宏大量,與摯友商討研究。可見國家言路已大開,所以大家才能忠言直諫。」

  「依你之見,我應該如何對這兩人呢?」

  我抿嘴笑道:「我可不敢說,這位還寫了『莫聽哲婦之言』。我再亂說話,便更是陷你為昏君了。」

  天寰不說話,思考了一會兒,用朱筆在卷子上各寫一個「閱」字,叫來百年,「把這兩卷退回文德殿。」

  百年一頓,「萬歲還有何旨意?」天寰搖頭,百年忙退下了。

  上官先生望著窗外,起立道:「金秋露水多,我還要趕回去收取花園裡的夜露。」

  上官先生如今全吃素,修道學仙日趨嚴格。因為他的盛名,長安城內外效仿思慕的子弟不少,有上門請求拜師學仙的,被他一概拒絕,他說是「學仙乃天機,不可傳人。」

  天寰和我看著他離去,面面相覷,我和他都不願提十年之期。

  新朝建立,已經三年。我記得未央宮盛筵之後,我便作為中宮上表言事。

  表上對朝廷有四大請求:一是勸農桑,薄傜賦;二是以道德化天下,王公以下皆習《論語》;三是重編官制,重考百官進階之法,地方吏權歸中央吏部;四是行寬大之典,減免酷刑。

  我特別送給皇太弟一本《論語》。只有第四條,直到上個月皇帝才允准我。

  燈下,我靠著天寰,他看著我用朱筆將原定刑律上的「夷族」、「車裂」等一條條刪除。他突然用長長的手指擋住我的筆,道:「到今日,你已刪死罪四十五條,刪流罪八十條了。你的仁心,已可以了。」他說完,將我的筆奪去。誰知朱筆尖上的朱砂色,濺在我的鵝黃裙裾上。我故作生氣,「我還沒有刪除完畢。你就不容了。看,新裙子都壞了。」

  天寰歎息,搖首展顏,「不是我不容,而是你已到了我的限度。天下風波,至此而定?未必。上官如今要學仙了,他是不肯多說的。我不能為了博好名聲,而放棄了我的本色。不過……」他的唇湊近我的脖子,「雖為天子婦,你愛惜節儉總是好的,這裙子……」他俯身,用朱筆在我裙子上揮灑。我一動,他便用手掌攏住我的腰。

  我臉熱,口裡好像有了桂花酒的味道。我說:「太一他……」

  天寰又用筆添繪數筆。裙子上,多了幾枝清豔桃花,灼灼其華。

  我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他離我近了。雪後松林圖,蕩漾在桃花的馥鬱裡。

  我愕然發現他墨黑的發中有了一根白髮,伸出手指替他拔掉。

  我說:「當皇上真難,你生了白髮。」

  天寰停了一會,才說:「記得我們渡江初年,我看到五弟也生了白髮。五弟不易。」他抱著我的腰,輕聲道,「大概再過幾年,我便徹底老去了。白髮與紅顏相對,你莫厭惡。」

  我知道他故意逗我,笑道:「你什麼時候年輕過呢?可我與你命中註定是青山白水,相看兩不厭的。」

  我一扭頭,太一正拿著書帖來尋我們。看我在天寰懷裡,他小嘴一動,忙把書帖放在地上,自己用雙手把眼睛遮起來。我忙抽身,理理頭髮,「太一過來,我和你爹爹正在商量刑律。」

  太一還是蒙著眼睛,貝齒微顯。這小孩暗暗在笑呢。天寰偏頭,走到他身邊,把他的手拉下來,嚴肅地說:「爹爹正在和你家家說笑,不是定刑律。你寫的字……這句最好。」

  我走過去,太一念道:「孩子最愛這句『君臣同德,天地同氣,以康九有,以遂萬物。」

  天地同氣,潤物無聲。第二年的春天很快就來到了,大運河完工。我們率百官、太一行幸洛陽,準備從洛陽到揚州南巡江南。

  到了洛陽,必然要見東都留守阿宙。到揚州,趙顯與我們再見,正是上官先生的桃花三季之說。

  行宮之內,阿宙與天寰絮叨離別之情。阿宙將一些土產送給天寰,說:「重陽節到,可惜七弟病廢,不然我三兄弟聚首東都,一起登高,會何等暢快。」

  昭陽殿大火後,元旭宗徹底在家養病。他受驚後,行走不便,精神虛弱,無論什麼名醫妙藥都不成。天寰對小弟憐憫,每隔幾日便派宦官前去送賞賜。元旭宗每日讀《老子》篇,養花養鳥。王妃織布下廚,教養子女。夫妻倆比普通的百姓更閒適。

  聽阿宙談起他,我的眼前浮現出今年中秋後去燕王府看他們夫婦的情形。七弟靠著騰床,身上搭著一條棉胎,在院子裡歪著。他手拿一淘籮碎米,一把一把地喂小雞。小雞啄食,他看著微笑,好像人世間的樂趣莫過於此。臨走時他還說:「多謝皇后皇上。臣弟不濟事,苟延殘喘到今天,只能白拿國家米祿,還讓兄嫂費心。」

  我想到這裡,朝院裡望,老朱護著太一騎著玉飛龍。如意跟著馬尾跑。迦葉賴在石頭上吃花生米。陽光下,孩子們都像春雨後的秧苗。

  阿宙走來,自己替太一牽著馬韁,道:「是不是好馬?通人性,又忠誠。」

  太一現在由老朱傳授武藝了,不僅能操縱馬匹,還能挽弓,左手的劍法日益進步。這又要提起上官先生了。是先生替他用木頭和鐵做了一個類似手的機關。關節可以活動,但也只能用在這些武力技能上。太一常戴上那機關,戴上頭套,別人乍一看,也不覺得他奇怪。

  太一道:「五叔的馬是我見過最好的。」

  阿宙注視著他的右手,叉腰笑道:「其實我早有此意,只是捨不得。此次皇子到東都來,我便把這匹白馬送給你吧。」

  「使不得。」我脫口而出。玉飛龍與阿宙形影不離,怎可從將軍的戰馬變成孩子的玩物?

  太一聽了我的話,忙說:「謝謝五叔,但我不能奪人之美。」

  阿宙摸著玉飛龍的鬃毛,道:「身為皇帝皇后之子,可沒有奪人之美的說法。玉飛龍老了,該有個安靜的去處。就算我寄放在太一那裡吧。」

  玉飛龍跪下,長嘶一聲。阿宙拉拉它的耳朵,不再說話。

  在洛陽,天寰第一次領著我們母子去鄉間看農舍。微服私訪,走訪農家,對太一算是新鮮的事。

  洛陽附近的平原,在這幾年繁榮一片。草堂春綠,竹溪空翠,浣紗人倩。

  天寰拄著竹杖,問太一:「你知道什麼叫農人三苦嗎?」

  太一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是春耕、夏種、秋收嗎?」

  「是啊。」我得意。比起那些不知米從哪裡出來的紈絝子孫,太一要好得多了。

  我們在一家農舍籬笆旁休息。一個老農婦正在編雞籠,招呼我們道:「客人進來坐吧。」

  五六個農家稚子,正在院子一角玩「擺戰陣」的遊戲。見太一進來,就拉他參加。太一眼一亮,回顧我。我首肯後,他便跟著孩子們去了。

  老婆婆端出兩張小凳,讓我們坐在她身邊,一邊編籠一邊問:「你們不像本地人,是不是到洛陽來做生意的?」

  「老人家為何如此猜?」天寰拿起竹篾,眼望著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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