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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既然如此,我就說了。聽聞這些人關押在監獄時,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死不悔改,還有的請求皇上滅自己的三族,成全他當忠臣的。皇上英明,怎麼會上當大開殺戒呢?痛哭流涕者惜身保家,人之常情。請滅三族的,簡直是毫無人倫。自己要死,早就可以死,還誅連三族?皇上滅他的九族、十族都可以,但這樣便上了他們的當。冤冤相報何時了?且南朝少一家,我的中宮屬戶就少一個。不僅對皇上不利,對我也不好。因此,我要燒掉這份名單。」

  我說完,徑直走到靈台前,以火焚燒名單。

  皇帝的本意就是給一個下馬威。況且江南新治,這些人若出獄後還不思安順,皇帝的耳目怎麼會放過他們?但現在他既然有了天下,自己再出面主持屠殺,就十分不便了。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我拜祭完畢,隨即退出大營,讓男人們商議江南的了局。

  我在大營外卻見上官先生與趙顯正站在柳樹下。趙顯憤憤不平地比畫著,上官先生認真地聽著。

  上官先生對於昭陽殿的事情沒說過一句話。事發時他不在場,事後他不關心。

  南朝覆滅,北臣人人受賞。唯有上官先生在這種場合從不肯出現,他反而更顯得謙遜了。

  趙顯說:「皇上給我封王,皇上賜我金牌,並不是我自己討來的。他們這樣陷害我,我不服氣。等到會議開完,我就到皇上面前讓他評評理。」

  上官先生動容,笑顏溫純,「你當皇帝是誰,藍羽軍的軍師?皇上現在是一國之家長,你們私下吵鬧,怎敢歸皇上來斷?你知道那時在漠北你立了功,我為什麼要讓他給你免死牌嗎?就是因為你是山寨裡出來的趙顯。」

  我接著道:「山寨出來的也是大將。不過還是要注意言行。我們就要返回長安了,皇上命你來當江南的守將,此任極大,非但江南防務,還有嶺南、嶺右也需要你去打平。我只告訴你一句話:若說趙王需要戒盈,你就需要戒口。不許再亂說話,才能防閑言。無論多大的功勞,總是皇上的家奴。皇太弟是皇上之愛弟,雖然待你不客氣,但總沒有打罵主人弟弟的僕人,對嗎?」

  趙顯點了點頭,把大刀抱在懷裡,說:「他手下的沈某人與上官先生不同,讀書人的架子大,看不得我們大老粗,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趙王手下的人,與我都不善。居然說我因為和六王結怨,才故意不趕緊救援他……不冤枉我嗎?」

  我吐了口氣。上官先生勸道:「架子大,你不要敷衍他,當沒有此人。人家說的不是事實,你就更不要去理。你才見得光明。你乃好漢,我和皇后總不會看錯你吧。」

  趙顯倒是容易高興。他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馬上又笑不出來了,「留下我守江南,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們呢?」

  我看了看上官先生,說不出准信。上官先生掐了掐指頭,「江南桃花開三四回,大家便可再見。」

  他何以如此肯定,我疑惑不解,等到趙顯走後,我才問他。

  上官先生注視著我,笑著說:「我不是神算。因為師兄已和我商議過建國之後的安排。我推想三年後,便是南巡的機會了。」

  「南巡?啊……我知道了。天寰說要建洛陽東都,還要開一條大運河……可是三四年就能建成?」

  上官先生望著天空的流雲,「以全國之力,中國之富,沒有什麼不能的。只不過光開運河遠遠不夠。國以民為本,民以衣食為本,農為政本。我對師兄的能力並不懷疑。但如果你能助他一臂之力,天下百姓便無憂了。」

  我父母的合葬,雖然選了一個黃道吉日,但那天天色沉沉,陰雲密布。

  我沒有哭。因為這是我心頭祈願已久的事情。我的委屈已經散了,我只要父母看著微笑的我。這樣,他們才可以對遠離家鄉的小女兒放心。故國鶯花,串起一帶青羅碧。

  我和天寰並坐在皇陵之前。地平線的盡頭,風吹如訴,宛若大地之神送別的簫聲。

  我把自己口袋裡母親墳墓上的土,換成了父皇陵墓前的碧草。

  我說:「我要把它送給太一看。」

  天寰一笑,他的目光閃爍,極其肅穆。他好像看到了未來的事,但他只願意放在心裡。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又想到了多年之前,西北落日裡僧侶的一個預言。

  我拉下臉許久,突然笑出了聲。天寰不明所以,推推我的肩膀。他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他。

  預言,又能怎麼樣呢?

  最好的預言者,只該語言最好的事情。

  我望著父母安息之地的那一雙合歡樹,那一對石鴛鴦。任何語言,都不再可怕。

  第八章 新風

  又是一年晚秋時節,天穹如洗,桂子初收。三宮六院,餘香飄散。

  我和善靜尼姑漫步于林苑之中。善靜尼姑笑著說:「皇后聖睿十六年到長安的時候,皇上讓我到桂宮教授你朝廷禮儀。當時他說『姨母,朕交給你一個女孩兒。朕想讓她當朕的皇后。你要用心的第一件事,是讓她喜歡上宮內的桂花。』一晃十年了,皇后風采勝極,桂花開滿宮城,都沒辜負皇上的心意。」

  在姨母的面前,我總褪不去一絲少女時代的羞澀。我二十六歲了,正當盛年,桂花不論開或不開,都好像融入了我的信條裡。它不怨秋風,不從群花,喚回心底的春意,灑向人間的都是愛。

  告別了善靜尼姑,我回到太極宮。琴聲悠揚,是「流水」之曲。園荷為我披上紗衣。我靜靜地倚在廊下聽琴。金燈之旁,上官先生看著太一彈琴。一聲一聲的流水音,都是他一點一點地灌到孩子的心田裡去的。太一雖然只有七根手指,但彈琴並不比常人遜色,也是他自己肯用心。

  人道是太一天姿秀絕,怎知道先生育人的辛苦。天寰日理萬機,霸業定後,政務比之前繁了一倍。我童年失學,不能說知識淵博。因此太一的師傅,便要承擔全部的責任。他教他六藝,也教他為人。太一一曲奏畢,肅然起立,到案邊倒了一杯茶,奉給上官先生,「先生……」

  上官先生喝了一口,道:「此曲彈得比以前進步了,但還有不足。」

  太一生就珠耀玉潤,明眸白皙,笑起來秀髮如畫,「我就知不好。我在宮中少見其他孩子,找不到多少知音。」他給右手戴上藍絲手套。

  上官先生笑道:「此言差矣。誰說知音非要是孩子?我,你的父母都是你的知音。何拘泥於年齡、身份?漁夫可以為聖賢知音,老者也可以為孩童知音。」

  太一靠緊他說:「漁父聽琴,可以說是知音。但琴音也不是一個人內心的全部。」

  「太一,紅塵之中要找個人和你心思一致,共呼吸、同命運的人,難比登天。知音,不必是那些能全懂你的人,而是那些願意懂你的人。你將來要君臨天下的話,哪裡能找到幾個知音?大臣,後宮,能懂你的人,就是難能可貴了。」

  太一用手指揉了揉鼻尖,「……我最樂意當父皇的兒子。皇太弟,是我五叔,名分已定。」他的神態還未脫天真之氣,可言語十分認真。

  上官先生沉默片刻,微笑著拍了拍太一,「將來的事,不該揣測。順天應人吧,不然就是逆行。」

  我點頭,走入殿中,笑道:「怎麼,家家不能當我太一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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