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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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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阿宙正匍匐著,只有我看到陰暗裡的天寰的笑。他的笑容蒼白,目光清冷。 「嗯,朕沒有說五弟有錯,皇后放心。五弟你可以傷心,但不要多心。」 七王在昏睡中不斷地呻吟,聲音回蕩在大殿內。因為天熱,蒼蠅們逐臭而來,聚集在帳子上。 「皇上說的是,我當然放心。」我又朝天寰走了一步,「皇上富有四海,貴為天子,難道不能容忍五弟?兄弟之間,皇上明察秋毫,外人豈能羅織罪名?」 阿宙搶道:「皇上雖寬容,但臣弟任兵馬大元帥以來,確有諸多辦事不妥的地方。進城之後,六弟的行為失檢,臣弟也有所姑息……臣對此次大火,深自自責,臣弟請皇上削去皇太弟和兵馬大元帥之職。」 我瞧了天寰一眼,他離得我近了,眼中反倒水霧朦朧。 天寰盯了我一眼。我伸了一下發涼的雙手,說:「不可以。皇上不能允准。」 阿宙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天寰唇角的微笑若隱若現。 我吐字緩慢,「君宙,這不行的。你就不該對皇上提出來。皇太弟乃國家名譽,不是兒戲。南征才結束,你若因為一個弟弟死於非命,燒壞了一座腐朽的宮廷酒引咎,今後還怎麼做事為人?怎麼當皇帝的副手?古人雲『善始善終』,天下兵馬大元帥,原本是戰爭時期的非常稱呼。不用你說,戰後自然會廢除此位,以求太平。可是皇太弟,就不同了。既然你接受了那個封號,就該一直堅持到最後關頭。皇上給人的,皇上也能取走,但全都取決於皇帝,而不是出於你個人。這才叫忠臣賢弟。」 天寰拉起阿宙,語音溫柔,「聽到皇后的話了嗎?五弟你只管行路。朕如今只有兩個弟弟了,朕能寬容到不能寬容的地方。對你,朕從來有期望。南北統一,你立首功。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到滿後無有不變的。你的擔憂起源於此。朕重學《論語》,最喜歡孔子的一個思想。弟子們問如何能『滿』而保全。孔子說『功批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只要你居安思危,謙遜守中,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呢?」他用另一隻手,捏著我的手,「你們跟我過來。」 我們走到光線稍明的入口處,天寰捧出傳國玉璽,交給阿宙,道:「這傳國的寶物,終於歸朕。可就是方才,朕發現了它的不妥。你們看看。」 阿宙的臉上帶著淚痕。我在阿宙的手心裡仔細瞧著那塊玉,「啊,竟有個角殘了!」 南朝自建立江南王朝以來,就一直以傳國玉璽正統帝系自傲。可是……原來傳國玉璽是殘破的。難道數百年以來,大家都在使用偽造的玉璽?父皇留給我這個玉璽,是何用意?我有淡淡的失望,又有點兒迷惑。 天寰仰起臉,說:「當年元石先生曾講,傳國玉璽,自始皇帝時代便有傳承。可是新朝篡權的時候,玉璽被年老的皇太后砸了一下,所以缺了一點兒邊角。南北分裂後,除了南帝,再也沒有見過傳國玉璽的人,世人也就無法鑒別真偽。玉璽有缺,正合朕心。真擁有天下的人,就是不完美的,像這個玉璽一樣。朕要把傳國玉璽放到祖宗太廟,告誡天下人、後世之君。」 阿宙擦了擦眼睛,他捧著那玉璽,交還給天寰,「皇……」 天寰掏出手帕給他擦淚,「隱惡而揚善,是為君之德。六弟已死,有的是永遠別提了。朕賜他為魏忠王。長子如意繼承親王名祿。迦葉由朕撫養到如今,從此他和如意一併由你這叔叔撫養,可好?」天寰要送走迦葉,太一不是更寂寞?但……太一總是要寂寞的。 阿宙點了點頭。天寰走到門口,對侍衛們說:「迅速為六王入殮,將七王安置到軍營之內。此地不宜久留,明日朕夫婦由太弟護送,遷出南宮。亡國宮殿之不祥,正在於此。」 我見圓荷正等在門前,便吩咐道:「去找些白布來,親王遇難,皇上和我自然都要服麻五日。」 黎明快來的時候,我便背靠天寰縫製喪服。天寰不時佈置手下,我只當做聽不見。 惠童後來告訴我,李茯苓入殮的時候,趙王一直陪著,還將懷裡幾朵石竹花放入了她的棺木。 五日之後,皇帝在大本營內為遇難眾人舉行祭奠。謝如雅穿著一身白衣求見我,對我輕聲道:「這次大火果然不妙。建康城凡是有些仇視北朝,不願在新朝為官的,還有大將軍府的奴僕屬官,都被朝廷的軍隊報復性抓了。皇后……雖然陳氏企圖謀害皇帝,且讓二王一死一傷……但讓那麼多南人為六王那樣的人殉葬,應該嗎?」 我笑了笑,把龍團茶的茶餅剪開,預備分給參加祭奠的眾人。我說:「如雅,以後不要南人北人的了。天地本無限,何人分南北?如今天塹將成為通途,還拘泥於南北,是老套爛俗。皇上……我知他。他雖好殺,但過去乃不得已而為之。今年破城,他對建康如何?可曾有濫殺?你都看在眼裡的。」我把一個茶餅遞給他,「皇上不會繞過我自作主張的。他問我的時候,我自然有話。你瞧福建的新茶,多好。我給你留幾塊,你用得著。」 謝如雅一怔,「我用它做什麼?我只喝碧螺春。」 「我沒讓你喝,是讓你送禮的。如今誰家聘姑娘不要茶呢……」 謝如雅臉一紅,「那麼急?」 「急啊,你不急我都替姑娘家急。崔姑娘二十多了。現在天下定了,你還遙遙無期?」 「我……」謝如雅沉默。 正說著,惠童過來了。我一笑,「請進來吧。」 崔惜甯戴著斗笠,一身素紗,宛如白梅,冷豔照水。她對我行禮,而後直接道:「如雅。」 謝如雅想了半天,說:「你來得倒快。」 「我早來了,就等在京口。建康城被圍的時候,我怕你分心。」崔惜寧說。 謝如雅又呆了好一會兒,說:「這茶,皇后讓我送給你,但我在家只喝碧螺春的。」 崔惜寧微笑,她輕盈地接過貴重的龍團茶餅,回答道:「我從京口來時買了些新茶,碰巧全是碧螺春。」 我莞爾。他們一個素紗,一個雪衣。雖遠處哀樂煞了風景,但此處妙人清新,時光且留住。 月老,是個任性的老人。有緣的,終能跨過千山萬水;無分的,掙扎幾番終不能相擁。 我進了靈堂,魏忠王的排位在中間,其他人的排位依次。我望著李茯苓的排位,忽然想起初見她的那個花季,只覺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們將會天天老去,而她永遠在花季裡。 「皇后。」天寰叫我。我為了李茯苓掉了幾滴眼淚。 他把一份名單給我,「這汐兒呢貌似都與陳氏有關聯。朕想平息眾怒,殺了一半,竟也有三百多人。既然江南交給吳王,江南又是皇后湯沐邑,請問你如何才好?」 我欠身,「皇上真讓我做主?」 他的眸子含著淡煙般的笑意,「朕之言,乃是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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