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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第二十二章 權柄

  毛氈搭成的小帳子裡滿是濕氣。雨潤的青苔在我腳下楚楚可憐。天昏地暗,只有一星弱火在我的手中。火蒸水霧,一片朦朧。仿佛這方寸間的帳篷,又是一條載著我穿越冥河的船。我輕笑了一聲,吹滅了火摺子。四周頓時漆黑。我閉上眼睛等待著。黎明遲遲不來,遠方卻鼓聲大作。洛陽城外的反攻開始了。

  「皇后,這雨……您……」惠童話語未畢,我已經躍上馬背。大雨從頭頸裡澆灌而下,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鼓聲愈加急迫,我用手掌抹一把面孔,對惠童道:「此一仗,便是要雨水才好打。」惠童望著我,使勁兒點點頭。

  這場前所未有的大雨,卷起蒼茫,仿佛要撕開大地的衣裳,刨開人們的心。戰鬥開始,我處於風暴的中間安靜聆聽。因為我是北朝皇后,身上的這襲戰袍,才會繡有荊棘的花紋,寓意元氏在關外崛起的過往。毫無疑問,我若在這場戰爭裡死去,那它會是最適合我的裹屍布。如果無數南朝的男兒在我們布下的陷阱裡喪命,我的這身黑色,會是一種沉默的哀悼。我長大了,不再容易後悔,但我會慢慢地贖罪。

  風聲呼嘯,血腥遍野。即使最勇敢的人也會不寒而慄。哪怕天寰這樣被奉為戰神的男人,也會動容。

  我可以看見灰暗天空裡金色的閃電,想必洛陽城裡三更燃起的大火,會和它交相輝映。那些錦繡的屋宇、華麗的殿堂,都將在紅色的祭禮中被奉獻給上天。我聽不見軍人們倉皇的哭喊,驚悸的叫聲。在城外等待他們的,將是趙顯的埋伏。這一次,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我望著泥土間湍急的溪流。張季鷹在蕭植的大本營後,會開始利用這天降的水,來催動他的神奇兵符。他的「落花流水」陣法,在五行中必須要水。那些駐守在大營內的南朝軍人,將會遇到上萬隻吐火的小筏子。筏子上的火不會被雨水澆滅,因為它們都是用油澆灌透的。筏子上土黃色的濃煙可以令人失明,產生幻覺。濃煙熄滅的時候,煙裡的殘毒能化入水流。

  張老先生畢竟是北朝人。他雖然是一介隱士,但面對企圖佔領自己家鄉的南人,不會有多餘的憐憫。

  微弱的晨曦躲在密佈的烏雲後面,一旦讓給它機會,那就是萬里晴空。阿宙大約正帶著他那群年輕的士兵,在山林外堵截追殺。阿宙的傷口還未痊癒,那樣的爭鬥,也許會讓年輕的鎧甲重新被鮮血所染。他就像晨光一般。風暴後,究竟會是如何呢?我想著戰鬥中的他,青鬢朱顏,豪氣萬丈。雨裡的玉飛龍橫衝直撞,也跟主人一般意氣風發。我不禁有一絲擔憂,親歷了這樣的戰鬥,還有什麼能遏制阿宙呢?

  我靜候了數個時辰,身體近乎麻木,臉上毫無悲喜。我只不過要一個結果。

  我心裡忐忑,心跳跟著雨點的節奏。無論何種結果,我都在心中預演過了。但那個結果,關係了一切我所用心愛惜的人,因此我不得不渴求勝利。雨水落在我的唇齒裡,有股淡淡的腥味。我忽然想縱聲狂笑,蔑視這殘酷爭奪殺戮的人間。可是,我怕別人看到我的真心。

  我只是故作冷漠地仰頭,瞥見又一道閃電掠過天際。

  「報皇后,張季鷹軍如期進攻。南軍本營為水火夾擊,互相踐踏致死無數。」

  「報皇后,趙將軍偷襲得手。洛陽城亂作一團,而蕭植本人並不在城內,不知所終。」

  「報皇后,五殿下為山下敵軍主力牽制,戰鬥難解難分。」

  消息一個個被送來了,左右皆焦急。蕭植找不到,恰是危險所在。而阿宙遭遇南軍主力,更是個壞消息。我倒吸一口冷氣。雨太大,前路都分不清,此時我若下令下山支援阿宙,可能半路就會被蕭植的伏兵打散。按照原來的籌劃,阿宙是要派兵來引我軍去增援,以便擒獲蕭植的。

  可是,兵不能來,大將又隱藏在雨幕裡,前景混濁起來。我拍了拍手,對大聲懇求出戰的校尉道:「還不是時候。」看我還能笑出來,他們不禁吃驚。最慌張的時候,只有保持沉默,才能不至於顯出怯懦和愚蠢。他們終於還是安靜下來了。

  雨點敲擊在兵器上,叮咚作響。樹冠上灑下一道道水簾,好像淚泉。當我想到這裡,忽然感到不妙。我環視四周,廝殺好像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我們這數千人馬,正在被雨孤立開來。

  我問一個校尉:「此山頂上有沒有什麼埋伏?」

  「似乎……沒有。」

  「大膽!這種時候,還敢說『似乎』二字搪塞?」我厲聲呵斥。

  馬匹不安地移動。我對隨從的人說:「不行,我們必須轉移。既然蕭植軍與五王遭遇在此山之下,那我們在林中的蹤跡可能早就被發現了。你們八匹馬團護我的馬,現在就向西隱蔽。傳令下去,無論遭遇何等事,一定不要驚慌,都要跟著我的馬。若萬一失散,還是記著要向西山聚集。」

  我們才向西行了不久,只聽雷鳴巨響,從山頂上滾下不少石塊,剛好就是我們原來隱蔽的地方。周圍的校尉一邊勒令保持隊形,一邊驚歎。

  果然,我這種在危險的宮廷裡養成的直覺,即使在最陰暗的衝突環境裡,依然還是管用。

  我勒緊馬韁,從慘呼聲可以判斷出來,我的後軍還是遭到了損失。蕭植想要什麼呢?他要我的命?我死,對他意義不大。他要……我的眼前亮起「驚鴻」年老卻清明的臉龐,他的眼睛,透著一股歷練出來的狡詐。他把我引開,是為了圖謀阿宙嗎?

  我驀然停下。雨勢狂猛,縱然是親兄弟,也不能在五十步外相認了吧?我回憶起父皇當年指揮的一場戰爭……他略施計策,使敵軍在一片迷霧裡自相殘殺。事後,父皇略帶痛苦地平靜敘述:俘虜中一個誤殺自己兒子的老人沖出隊列,拔出兒子屍體上的箭頭,穿過自己的喉嚨。

  馬嘶陣陣,我們進入了森林裡的一片谷地。不知何處鶴唳,緊接著左軍騷動起來。我馬上意識到我們遇到了另一支軍隊。難道我進入了蕭植的圈套?馬匹紛紛從我身邊跑過,向迎戰的人們發出驚慌的求救聲,而大軍繼續無情地向前推移。

  蕭植可以探到我在林裡,但他怎麼能知道我反常地選擇往西面呢?不,也許不是他。是不是阿宙在西邊的軍隊呢?我們出現在這裡,確實是意外。我在迷亂裡摁住了馬鞍,大喝道:「莫亂,全軍備戰。皇后之軍,絕不丟下一個兄弟。」

  惠童的清澈童音在風雨裡格外鮮明,他喊道:「皇后聖明。我等只願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我忍不住笑了。唉,雖是好男兒的豪言壯語,但此刻尚不是說死的時候。

  我對一個校尉吩咐:「去,讓左軍探明到底是誰在進攻我們。抓來幾個人問個詳細,馬上回報於我。」

  左軍不僅遭到弓箭的偷襲,側耳辨別,似有短兵相接。眾人被百年難遇的暴雨弄得惶恐,但沒有上方之令,誰也不能收兵。這就是戰爭的不近人情,但戰爭的魅力就蘊涵在殘酷裡。

  大約一炷香的工夫,那校尉親自拖著個人回來,哭笑不得地吼道:「殺紅了眼了……狗崽兒們!皇后,适才俺們抓了一個受傷的人,卻原來林子那邊放箭的正是五殿下的人馬,也就是俺們自己人。俺急著讓兄弟們停下喊話,但那邊死活不信。這邊的兄弟因為那邊亂放箭,不時有人衝殺而來,也就不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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