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一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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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童跺腳道:「都怪雨大,怎麼也不互亮番號?」他挽住那個傷兵,催問道,「哥哥,怎麼一回事?我們是皇后的人馬啊。」 那傷兵欲哭無淚,只聲嘶力竭地喊:「不知不知,到處都是人馬……狠命地打我家太尉王。早前剛遇到用皇后番號的軍隊,誰曉得才一鬆氣,他們就是死命打,我們苦戰才擊潰了。你們如今說你們是皇后的人馬,咱家兄弟哪裡還敢上當?」 他話語含混,我卻已然明白了。原來和我預感得差不多,南軍正是利用這場暴雨,設下這個混淆敵我的計策。怎麼辦呢?大雨之中,千軍萬馬,阿宙瞧不見我,傳令兵也不知去哪裡找他的王駕。該死的雨,是要困死我們。我什麼都不怕。但阿宙若事後才知道誤傷我軍,他會何等自責? 我突然念起曾經在馬背上貼著少年溫熱的身體,穿越過錦官城外層層嗜血的惡魔。那時,月亮下還有位天神佇立。當我們長大,天神鞭長莫及,我和那桃花少年再次成了困獸。 我偏不接受這種殘酷,我不要老天爺和我開這樣的玩笑。我掐了幾下手腕,靈機一動,身上除了劍,還有一件東西,就是我的野王笛。我曾把它給上官先生,但最終他又還給了我。這野王笛不僅是南朝的寶物,還是已辭世的父皇留給我的勇氣。 我趕著馬到一棵松樹旁。近臣們瞪著眼睛,看我取出野王笛來。此等閒情逸致,在這種場合,可能被他們誤認為一種瘋狂之兆。只有惠童,眸子一亮,他嗓音尖銳:「安靜!」 我儘量從容,吹起了一首曲子。笛口為雨水打濕,發出一聲怪音。但不久,我就吹出了遂心的曲調。我用手指撫觸著野王笛的下端,好像在觸摸失去的歲月。 無論是在多麼混亂的人間,阿宙一定能聽清的,因為我是用心在吹奏。 這個曲調,我肯定他記得。山風吹來,清涼無比,高亢笛聲,似乎能衝破雲霄。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吹起驪歌。沒有悲傷,只為了希望。 隨著調子的轉和,黑壓壓的森林裡起了一層霧氣,旋動著天國的光亮,驅散了重重的雨。 片刻靜謐。而後,混亂的左軍漸漸平靜。我大膽驅馬到防線的後面。雨霧變得稀薄,那方有軍人揮動旗幟。不久,一個傳令卒模樣的青年躍馬而來,「敢問是皇后嗎?」 護衛們遲疑著,不讓他靠得太近。但我認出來了,這是阿宙的親信。我答應了一聲。他驚喜回頭,對林子那邊喊:「謝天謝地。殿下,殿下,皇后在此。」 一匹皮毛散發著銀色光澤的馬,在我們的防線前出現。馬上的人,鎧甲帶著淡淡的金色。他手裡的劍,散發著幽藍的光芒。雨水沖刷掉屠殺的痕跡,謫仙般美好的青年身後,晨曦露出一角。 阿宙抿嘴,對我點了點頭。他的眸子灼灼,裡面儲藏的日光,雨水不侵。他朗聲道:「皇后。」 眾人見到我和他的馬匹近在咫尺,齊聲歡呼萬歲。我對阿宙道:「方才好險。」 他笑了,「多虧有野王笛。你……還記得那首歌。驪歌可不是和我告別,該是送敵軍回家去?」 我瞪了他一眼,「你已將敵人打退了?」 「我雖然遇到蕭植的一支主力,但我常年在雨雪裡練兵,因此以逸待勞,能以少勝多。堅持到你們來時,敵方轉進為退,攻勢大大削弱。老狐狸蕭植卻沒有找到……恐怕,他會在洛陽城中。」 洛陽城,在大雨之前就是一片火海。蕭植能穩穩當當地坐在城裡?我尚未開口,阿宙接下去說:「這雨來勢洶洶,卻沒後勁,恐怕再過幾個時辰就會收住。張先生勢如破竹,趙顯陷入激戰。我倒是想要趁亂而出奇兵,殺回洛陽城內。如果尋不到蕭植,我就再出城增援趙顯。」 我盤算片刻,這也不失為上策。但方才我遇到的山頂落石……蕭植神出鬼沒,會不會也在此山之內,只是我們沒能發覺?轉念思量,我又覺可笑。他是統帥,怎麼會離開大軍,親自來山林遊擊呢?況且若有他在,我與阿宙哪能那麼順利見面?我彎腰摸了摸玉飛龍的耳朵,它抖落水珠,棕黑的眼瞧著我。我從馬背囊裡掏出一把麥子,喂給它吃。雖然到處都是濕淋淋的,但玉飛龍潮熱的舌頭舔著我的手掌,讓我心裡一動。 「傷口要不要緊?」我低聲問阿宙。他搖頭,「皮肉傷不足掛齒。這仗定了,再管它不遲。」他拍了拍馬頭,堅定地說,「我們走吧。」 快馬急馳,洛陽城在望。城垣殘破,焦煙陣陣,屍橫遍地,沒有看到幾個活人。沖天的大火,早被雨熄滅了。我不禁有幾分驚訝,洛陽怎如此平靜呢?蕭植依然留在城內? 大概趙顯在遠處的曠野正與南軍打得難捨難分。一路走來,極目遠眺處狼煙滾滾,喊殺聲震天。張老先生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和阿宙要是遇到駐守在此的蕭植,大概要苦戰幾番了。 阿宙揚頭問我:「小蝦是不是覺得那城異樣?老狐狸面對大火騷亂,真能坐守?」 我茫然片刻。惠童高聲道:「皇后,五殿下,看,洛陽城上的軍旗!」 我們齊齊仰視,洛陽城缺角的城門上,赫然升起了元氏軍旗。一道迷離的陽光劃破雨雲,恰好射在旗杆上。那面軍旗飄揚開來,繡金的龍紋浮光閃閃。是他……他回來了? 我和阿宙對視了一眼。我欣喜得顫抖。他嚴肅地注視城頭,低聲提醒:「小心有詐。」 我不敢相信天寰就在洛陽。猶豫中,只見一個高瘦的男子在城樓上對我們揮手。他青色的衣衫,化作雨中的一抹澄碧。荒蕪的古城,因此陡然生色。他的姿態,雅淡宛若在瑤池漫步,而風流自在,又讓人念叨起這遭受毀滅的洛陽曾有過的甯馨春光。 我跑馬,喚他:「上官先生?」心裡有點兒失望。原來……只是上官先生。可我又立刻高興起來,能見到上官先生的臉,我們對戰局就多了把握。 阿宙趕馬並進,「先生,你在此等候我們多久了?」 上官先生搖頭,手指微揚。我和阿宙笑起來。怪我們太性急,本該入城才問他的。 我下馬入城,走近上官先生,他才悠悠地說:「洛陽起火之前,我就率援軍趕到,隱在郊外。天文推測,大約在今日會有暴雨。所以我與皇上算准你們會在今天放手一搏。蕭植軍在洛陽內外亂成散沙,我及時出擊,肅清城內,又讓趙顯他們分而圍殲敵軍。蕭植雖然神勇,但手下的人遠遠不如他。南人千里跋涉,久戰而疲,到攻下洛陽城時就終於完全鬆懈,所以會兵敗如山。何況雨天作戰,南軍無天時地利。現在洛陽除了我,也就剩下百來個士卒了。」 我摸摸他身邊一堆堆邊角被燒得黑焦的書籍,歎息一聲。他閉了閉眼睛,「洛陽古城,名勝極多,藏經書卷為北方之冠。我們能騰出手來搶救一些,也是功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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