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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阿宙用手理好亂髮,哼了一聲,笑著道:「你有心安慰我吧?雖然本王這次丟了馬,丟了劍,落荒而逃。先是躲在山裡養傷,後來精神好些,才一路混成乞丐流民,走到此地。但我竟然遇到了你,可見上天垂青我。因此我此時再不灰心。我才不需要你憐憫。」

  我嗤之以鼻:「我憐憫你做什麼?想想有多少人惦記著你,你的兄弟,手下,都是心向著你。一路順風,總是你贏,還有什麼好玩?有起有落,柳暗花明,才是男人該有的歷程。阿宙你沒有失敗,只是再長大。倒是南朝大將軍,利用你的失蹤,你的攬星,說你被他們俘虜,要騙我去南朝大營,太不光明。還有那位雲夫人,是不是要用你來亂我軍心?」

  阿宙咳嗽一聲:「我會失敗,也會死,但我這人,絕對不會被敵人俘虜的。若是大哥在洛陽,他是不會相信阿雲和蕭植的鬼話的。你們只是苦於找不到我。我受傷清醒後,本想往回聯繫沈謐他們,可是南軍幾乎控制山東全境。我只好跟隨流民往洛陽走。路上遇到過北方的流散軍人,但我怕是南軍為了搜索我而出的計策,因此只能隱姓埋名……」他的眼神裡閃爍過痛苦,似乎是覺得流浪生活可恥,但當星光映在他的眸子裡,他又鮮活起來,他將帶著傷痕的雙手一起枕到腦後,長出了一口氣:「蕭植送給我的,我一定要加倍奉還,你看著好啦。」

  我微笑,我當然會看著他的。我想了想說:「這次你去山東,遭遇埋伏,倒是真的不走運。當初你不肯去,才故意跌傷的吧?我不明白,那時候是誰跟你說了這次出征的不順,是沈謐?」

  阿宙搖頭。我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下文,也就不想追問。等明日與惠童見面,阿宙平安送回,就多了幾分把握。我在灶間找了一堆乾草,將外衣鋪上去。阿宙「喂」了一聲,我看他,他將臉轉向天窗,聲音有點發抖:「……地上潮氣,你也睡在炕上吧。我絕對不會碰到你的。」

  我望著茅草,搖頭說:「喂,哪有這樣的道理?」

  阿宙雙頰升火,瞬間明豔複來:「你怎麼拘泥於這些俗禮?我現在這樣的傷,還能非禮?你生了太一之後身子不好,今年春天才有起色。我為了祝禱你康復,餐餐吃素。難道你打算讓我這次傷勢復原後,還為你吃素?我是再也不情願了。這樣……」他掙扎著彎腰摸下炕,半個身子撲通跌在地面上,他狼狽抬頭,嘴裡還不鬆口:「換我睡草上。」

  我使勁按住他的手,怕他弄壞了傷口,半跪地上,對他道:「阿宙?阿宙?」我晃著頭:「我不能。你回炕上去。想想你的大哥吧,他那樣剛強的人,為你的死訊吐了血……。我不能。阿宙?阿宙?」我懇切的望著他,語氣哀婉。

  阿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我這番話,果然奏效。他被我送回炕上,合上眼皮,呼吸急促。等我吹燈躺下,他忽然問:「說你失寵是什麼意思?可是大哥的計謀?」

  我唔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打了呵欠道:「你不累?我累壞了,我可要睡了。」

  他叫了幾聲小蝦,我就不答應,他就住口了,過了一會兒,藥效發作,他起了微微的鼾聲。

  我張開眼睛,月光在這間屋子裡,從未有過的明亮,光華燦爛,就像我父母的笑容。

  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計劃進行。阿宙並未被俘虜,是錦上添花的一幕。上天如此厚待我,我還是幸福的。我不禁笑了,想到被困鄴城的天寰,知道自己這次又不能儘快入睡。我清理一遍思路,一絲困意襲來。忽然聽到阿宙在睡夢中喊起來:「小蝦,小蝦?」

  我連忙說:「我在這裡。」可阿宙依舊在夢裡,他滿頭冷汗,在夢寐裡叫道:「大哥是我的錯,我把它給你。還我小蝦吧……大哥,大哥?小蝦,小蝦……?」

  我聽他的夢話,心裡猛跳,「它」是什麼?我這樣疑惑,居然問出來:「是什麼?阿宙你要把什麼給大哥?」

  這時,阿宙的夢醒了。他望著床頭的我,拉住我的手。

  我用手絹把他頭上的汗水抹去,還好他沒有發高燒,只是眼睛裡佈滿了紅絲。那個夢,似乎十分恐怖。但阿宙的臉上,沒有一絲怯弱。

  我轉身倒水給他喝,阿宙的目光始終不離開我的臉。雖然此刻我為了保險,依然帶著那些所謂的「化妝」,但是阿宙看我的眼神,並不亞於幾年前,在蜀州他初戀上我時的迷醉赤誠。

  那種眼神,好像他眼裡的你是天下最美麗的事物,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宇宙的中心。

  我口齒清楚地說:「阿宙,只是夢,夢都是反的,我活得很好。」

  他盯著我:「小蝦,你別去蕭植的大營。既然遇到了我,你沒有必要再去。我寧願自己再死一百次,也不願意讓你冒一點危險。我不讓你去。」

  我心裡幾個念頭劃過,我望著他額頭的汗水,他衣服上的血跡,我啞聲:「我不去。」

  「真的?」

  我點頭。我不愛騙人,特別是對他。除非是萬不得已,人總有萬不得已的時候吧。我盯著阿宙的眼睛,將一顆藥丸取出,又捏碎了給他服下,柔聲道:「你在,我有什麼必要自投羅網?」

  在我眼裡,那不是羅網,而是虎穴。

  阿宙的眼睛濕潤了,桃花在夏天花期早過了,他眼裡只有青綠葉子組成的花萼。過了這個夏季,葉子下就該是茂盛的果實。不知不覺,我的眼眶也濕了。阿宙死,我不想哭,但阿宙活,總讓我想哭。阿宙開口道:「小蝦,我生死存亡時候,不會念佛,也不念父母國家,我只一遍遍叫你的名字。炎光華是皇后,夏初是別人的女人。只有小蝦兩個字屬於我。今晚,我不能再瞞著你。你問我為何不願去山東……是不是沈謐告訴我的?其實他並沒有那麼神,何況他出山當我的謀士,自己已在甕裡。今年天象於我方並不利,何況我的隊伍畢竟年輕,還缺乏足夠的準備。這次交戰,北方絕對不會統一南方,我知道,因為我有一件東西。」他貼著我的耳朵:「小蝦,我有完整的敦煌星圖。」

  我手裡水碗一晃,熱水燙到自己的手。這我倒是沒有想到。敦煌星圖?據說能預言未來,解透它就可以得到天下。勝者為王,阿宙……我倒吸一口氣,用手指掐著棉胎:「元君宙!」

  他想要幹什麼?為一代賢王,為將軍主帥,怎可昧下此物?我回想起在西北的點點滴滴,想到在雪山山洞裡阿宙在黑暗裡燃燒的眸子,他還是留了一手。夫妻是一家,他既然隱瞞了皇帝,就該把我也瞞住。他為何現在告訴我?

  阿宙捏住我的手指,他的手指同樣燙人:「我知道你想什麼,你怕我威脅太一的地位?或者是對大哥有二心?小蝦,我既然告訴你,你就該明白我的心。在西北時,我曾經想告訴大哥這星圖的事情,但大哥最後才讓我知道,而且他對我有所懷疑……小蝦,我是大哥養大的,而你在大哥的保護下開成了天下最清豔的花朵,但大哥是一個複雜的人,複雜的超出你我的想像。他幼年即位,飽嘗辛酸,一路辛苦走來,心裡永遠是天下霸業。為了江山犧牲一切,是他的習慣。我,你,甚至他自己,他都在所不惜……」

  我打斷阿宙:「所以你要保留那張圖,為了保護我,保護你自己?」

  阿宙直視我:「我上戰場,衝鋒在最前,撤退在最後,若是只有我自己,我保全了留給誰?」

  他好像覺得太疲乏,仰面倒下,聲音變輕了:「我不能讓你受到傷害。你,就是我的底線。我的智算不如大哥,不得不借助外力。敦煌星圖在山洞內的部分也不完整,但惠童給我他父親臨終給他的幾個殘片,于此正好成為一幅。不過,我還未完全參透此圖……」他笑了幾聲:「我是卑鄙麼?也許吧。但我無怨無悔。你可以去告訴大哥此事,也可以不說。你說了,我也絕不會給他星圖。你不說,我也絕對不會對不起你的。」

  我恨不得去打阿宙幾拳頭,你讓我怎麼告訴天寰?我告訴他,讓你和他勢不兩立?我不告訴他,我變成你的同謀。元天寰殘酷,苛刻。對人對己,都是那樣。他隨時防著周圍的人,但若人家防著他,也許是一種背叛。我心裡一股無名氣,仰臉,一字一句道:「我不說。你可別把星圖給你大哥,但若我要它,你給我麼?」

  「你?」阿宙詫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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