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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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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戲 黃河邊孤鴻明滅,以蒼天之大,它難覓容身之處。洛陽紅深深淺淺,終於化成塵埃裡的血垢。 猶如被獻祭的犧牲,太子琮一行的到來,終於把大戲之幕徹底掀開。對我,是來得太快。對天寰,是來得太慢。我和天寰站在天幕下,他的衣袂紋絲不動。不知不覺,我的眼光遇到了狼星。在滿天敬畏于皇權的繁星裡。狼星,好像是一顆跳出山坳的寶石,正如天寰的眼睛。 太子琮在一群北朝人的簇擁下,離得近了。天寰邁步向前,周到熱切說:「阿兄來得好慢。朕與百官翹首以待多日了。」 「琮哥哥。」我輕輕叫了一聲。他已經不是太子了,還是叫琮哥哥更加合適。 琮痩了一圈,肩膀有點佝僂,他從眉毛底下困惑的觀察我們,擠出一絲尷尬笑容:「琮不才打擾。琮……對皇上,皇后宮,感激之心,銘於五內。」 「你和皇后本是炎氏同根,你既為奸黨所害,來北境暫居,何言謝字?恰巧朕夫妻在洛陽賞花,不然又如何及時援助?洛陽已按太子禮儀預備了服用器物,雖然粗陋,但也可對付一時,阿兄只管安心入住。」天寰微笑著,頗顯熱切禮貌。 琮受寵若驚般向後退了半步:「妙瑾?」他把一個豆蔻年華的微胖女孩拉了過來。 琮逃亡北境時,只帶上了胞妹會稽公主。妙瑾長這麼大了?我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呢。她雖然身材短小發胖,但容貌可稱秀美,嘴角一粒黑痣,因為她撅著的嘴巴,微微顫動。 「是妙瑾妹妹啊?還記得我麼?這次路上,你可受累了吧。」我低頭含笑,對她說。 她鼻子裡微「哼」一聲,白眼向天:「不記得。」 天寰目光冷峻的滑過她的頭頂,浮出笑渦,瞳子裡冰楞花閃動。他溫言寬慰略顯尷尬的太子琮:「一家人,不拘泥禮數。朕夫婦要給阿兄壓驚,請阿兄隨朕入席吧。」 我默默跟著他們。身後滿朝文武的眼光,都在陰暗裡射向我娘家的男女,有憤怒感慨,有鄙夷不屑。他們中間的許多人,將我和琮兄妹看作同類,但攝於我的身份,不敢表露明顯。我以為太一出生後,我遇到了最大的困境。最近才醒悟,原來此時,才是我被考驗的開始。 柳梢華月轉銀盤。琮逐漸為酒精麻醉,常常發笑。那種笑是空洞的,他好像總是要笑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笑得全沒有來由。妙瑾把頭埋得極低,幾乎不動面前的任何菜肴。天寰和琮扯些不鹹不淡的話兒,似乎數日前就開始激戰的山東地,並不屬於他的版圖。我有時候也插上半句。我想要妙瑾吃些東西,但我回憶自己少女時代常有的忐忑,又覺得她並非難以理解。太子飲了一杯:「皇上,皇后宮,我兄妹來北朝,多虧禦弟趙王君宙。到洛陽之前,聽說趙王在萊州已處於戰火重圍中……此事因我而起,我深感歉意。但我是愚昧之人,妹妹則年幼無知。若得到准許,只願把我們放到長安以西的某個州縣,讓我們隱姓埋名,如巷閭百姓般度過餘生,我結草銜環,也要報答恩情。」他哀傷懇求的目光投向我,我頓時黯然年。 這個祈願,大概是琮一路上思索再三的結果。如果我是皇帝,我會准許的。被寬鬆「軟禁」于諸如敦煌那樣繁榮而遙遠的城市,滿足於溫飽,游離於是非,有什麼不好?但南北大戰在即,生於帝王家者,一旦失勢,大多數只能跌到穀底。琮的願望,近乎桃源夢,水中花。 我想了想,用匕首把肉切開,放到妙瑾的盤裡。我看看天寰的表情,說:「琮哥哥所言,大概出於真心,只未免太委屈妙瑾妹妹。這次南北戰爭,源于你父子之間的誤會。皇上倒並不願意使生靈塗炭,現在為止,北軍只是防禦,並非進攻。南朝有些忠臣,自會勸說皇上。哥哥你莫太悲觀,柳暗花明。說不定不久南朝的叔叔回心轉意,化干戈為玉帛了呢。皇上,你說呢?」 天寰淺淺一笑,說:「皇后所言極是。阿兄不必著急,先住下,調養身體就好。」他按住太子的脈搏:「阿兄,你咳嗽日久了吧?南朝潮濕溫熱,阿兄感染外邪,加之中氣虧損,肺中才有沉寂。」 琮臉色慘白:「我……我只是夜間稍有痰氣,不需要吃藥的。」 我偷掃了天寰一眼,他說:「不用吃藥,吃些瓜果潤肺就好,太子身邊缺乏合適的人照顧。朕安排了幾個可靠的老人來客館。他們也是南朝來北避難之人,阿兄不妨與他們談談心,也許對事物看法也會不同……」他話音剛落,百年捧著金盤湊近他耳語,天寰眉峰一壓,展開了笑容:「朕暫去更衣,皇后替朕主持家宴吧。」 他一走,琮如釋重負,他以流連於畫的目光注視我的面容:「唉,妹妹與皇上相敬如賓,又專固後宮,真是幸福。妙瑾也到了豆蔻年華……不知道……」 妙瑾大聲打斷他:「我不嫁人。長得好看的人,心眼都壞。頭腦聰明的人,最會騙人。」 我不禁說:「哪能一竿子打翻一船?妙瑾妹妹,你到了洛陽,改改脾氣,總沒有壞處。」我的目光在四周轉了一圈,柔聲說:「你可以不待見我們,但別露在臉上。讓下人誤會,不好。」 她憤然嚼起一段甘蔗,琮說:「她任性慣了……光華,如雅怎麼不來?太一又在哪裡呢?」 我含笑說:「太一早睡了,等明日你和妙瑾妹妹再跟我去瞧他。他長得可愛。如雅……他病了好幾天,大概是不適應河南的水土吧。」 琮有幾分失望,對妙瑾說:「你不是最喜歡嬰兒?」 「我不喜歡雜種小孩子。」妙瑾回答。我不由沉下臉來。我和天寰成婚……南朝宮廷居然以此稱呼太一?太一手有殘疾,他們又會如何嘲笑……這些人怎麼不讓人心寒,我捉住妙瑾的手:「炎黃子孫,誰不是混血?人要成全自己,也不是看血統是否高貴純粹。妹妹不懂事,害了自己不說,連累了你哥哥,怎麼辦?」 她的眸子掠過恨意,大聲說:「我連累哥哥?我什麼都不怕。你的皇帝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壞人。你們笑裡藏刀,騙得了哥哥,騙不了我。你們想把我和哥哥一起煮了,給你們鋪路。你當初逃走,為何要誣賴母親?假惺惺說不嫁,結果又自己送上門去了。太子哥哥不來北朝,怎麼會上了那個高麗女人的鉤?她又怎麼禍害哥哥和父皇?什麼冠代美女,呸,你跟你娘一樣是狐媚,還比你娘心狠手辣,普天下的男人全都瞎了眼!」 我克制住掌摑她的衝動,瞪著眼睛冷笑。小丫頭不復無邪,倒是變成刺兒頭了。她知道什麼?知道我父皇怎麼死的,母親怎麼死的,吳夫人對我做了什麼?我擔心過她,她卻如此對我。 我願意收留他們,並不是裝樣子。要化解她的偏見,我不能和她一般計較。 我慢慢坐下:「來人,先送南朝公主回客館。」我微笑:「北方天氣,這使節晚上天還涼。殿下蓋好被子,若病了,哪來力氣罵我?」 她沒有得到我的反唇相譏,好像被掃興了,鼓著嘴巴,匆匆走開,琮正要說話,腳步雜亂,白衣少年踩著舞蹈般的步子,醉醺醺來了。如雅眼睛微紅,下擺狼藉,額際碎發飄垂。 「謝如雅……參見東宮殿下。來遲了,太子恕罪。」 琮好像被刺了一下,艱澀說:「如雅,我不復是太子,只是寄人籬下的食客。」 「怎麼會?一日為太子,終身為太子。橫豎是死路,何必死得沒有骨氣?當初你幫我來北朝,我十分感激。但如今你投來南朝,我……無法體諒。你們在南朝風花雪月,誰關心姐姐步步為營?她是在刀尖上過日子……你們難,我們也難。」 「如雅,別說了……」我在一股沁人的寒意中打斷他。 琮的身子更佝僂,皇族子弟殘存的清貴儀態,化成戰慄。他咕噥:「我沒辦法。」 如雅哈哈大笑:「南朝是被你們毀掉的……不是我們。」 我看了琮一眼,他喃喃說:「不是我。我只是來避難。上次送書後,我看了光華妹妹的回信,才想到北朝是我走投無路下,最後的一道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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