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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行舟

  春夢有時來枕畔,夕陽依舊上簾鉤。山居三日,別樣清新。

  當我休息時,上官和天寰的語聲,亦會隨著潺潺的流水而來,如同金玉和鳴。依稀間,他們不斷的談到「南朝」二字,我不由想:天寰說這幾年不欲戰爭,可他們還是未雨綢繆起來了。雲夫人吳夫人後宮之爭,難道能挑起南北戰爭?我想的疲累,不知不覺又入睡。

  辭別之時,上官將一匣藥丸塞到我的手上,將我當孩子般,仔細囑咐。我忍不住笑道:「先生,你叮嚀了好多遍了。」天寰微微一笑,眼角餘光落在隨侍的孫照臉上。孫照忙低頭斂息。

  上官局促,撫摸衣襟:「想必我在山裡呆久了,便和從前一般囉嗦。再過幾天,我也該回長安的紛亂紅塵中去了。」

  天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俗人,有做俗人的好處。鳳兮鳳兮,只要留得青山在,風光自然無限好。光華年少,心情開朗,自然會好起來。藥補不如食補,你這當大夫的,還是省省心,少弄些奇奇怪怪的藥方吧。曲折回環,枯木尚能逢春。我除了政事,亦會時時留心自己的人。我倒是捨不得你,怕你吹了山風,又怕你吃錯了藥,也怕你悟出了道,就騎著白鳳凰飛走了。」他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眼珠盯著上官的眸子。

  上官眉毛一挑,斜睨天寰。傲然笑道:「老毛病又犯了。你當自己如來佛祖,無所不知?我做事有分寸,不勞你費心。」

  「我不怕費心。我日理萬機,你的事情,只不過是萬機之一。」

  我聽他們打啞謎,忽覺孫照偷眼瞧我,莊稼漢般朴拙的臉上,憂懼交加。不知道他擔心的是我的病,還是上官的病,天寰嚴厲的盯了他一眼,他才退後。

  上官喚他:「孫照?你將東西送于外間的侍衛了嗎?」

  孫照稱是。上官對我悠然道:「皇后你除了養病,亦可看些書。我有幾本家母從南朝王家帶出來的古本,你拿回太極殿看看,也許會有裨益。」

  我開心道:「真是給我的?先生,我最愛看南朝裝幀的書了。」

  上官嘴唇微啟,終究無言,只化成一絲朦朧的笑,于晨曦花間,淡極了。

  我和天寰出了別業。坐上馬車,一路直下終南山。我將藥盒子推給天寰,自己翻看一本古書,不亦樂乎。天寰慢吞吞道:「太極殿全是我搜集的書,倒是沒見過你那麼喜歡。」

  馬車顛簸,光線驟然變暗,似乎是要下場大雨。我趁烏雲密佈的光景,湊上去吻了一下他的臉頰。還是一聲不吭,繼續撫摸著江南味道的書皮。耳邊天寰又說:「你好好看書。書不僅能幫你,說不定也能幫我。」

  「啊?」我抬頭不解。

  他似乎笑了一笑:「書是讀書人的根本,也是天下智的根本……我十二三歲初登基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主。因此日以繼夜,就坐在太極殿內讀書,專心苦讀,以至於嘔血。但我不算是個愛書的人。我一手拿劍,一手持筆,已無法握住書了。」

  我正要回答,松濤陣陣,有悶雷響,起自蒼茫,地動山搖。

  天寰甚為警覺,直起肩背,果然有侍衛前來報告:「稟皇上,有數千人馬從西山而來。小的已探明:數日前太尉王殿下率少年親兵們習練陣法,直到今晨才下山回營。」

  「嗯。」天寰應了一聲。

  「皇上皇后雖然微服,但尊卑有序。小的這就派人去告知太尉,請他們讓道于皇上先行。」

  「且慢。」天寰撥開車簾:「既然朕是微服,就不必告知太尉了。你將車子趕到松林之中,讓朕瞧瞧趙王的人馬。」

  侍衛們哪敢不從?大風呼嘯,我們的馬車被百名侍衛簇擁在松樹林中。林中幽暗,再加上天陰,疾行之軍,難以發現我們。我們看大道,倒是一目了然。

  片刻,風捲殘雲,數千人的呼吸與豪邁的松濤一致。雖然是操練完畢回營途中,亦無一個人說話。來自西北的馬匹雄壯,更襯托馬背上全副盔甲的少年們滿面紅光,精神百倍。擦得鋥亮的兵器,偶爾閃出扎眼的光芒。一路上,滿是少年,前赴後繼,根本找不到阿宙的所在。讓我有種錯覺:每一個人,都是元君宙。數千個人,又只是一個元君宙。

  我吸了口氣,掃了掃天寰,他修長的手指蓋在藥盒子的蓮花紋上,微微的扣動。他的眼神,毫無波瀾。唇角輕揚,似笑非笑。我本想說一句軍容威武整齊的讚語,話到嘴巴,讓他的表情硬生生的截住,只好咽下去。

  等到大軍離開好遠,山谷裡依然回蕩著讓人窒息的鐵騎馬蹄。

  我觸天寰的手。他對我揚眉一笑,林中的陰霾仿佛消散了,鳥語松香。

  天寰輕描淡寫的道:「嗯,山雨欲來。年輕人好厲害。離別三日,就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的語氣,不是高興,也非不滿。好像全天下的少年,包括我,都是一叢叢的浮萍。而他自己是位獨釣一江,飽嘗滄桑的老漁翁。浮萍雖然油綠且生機勃勃,但終究只是江上的過客而已。

  我想了半天,瞅瞅他,他闔上雙目,好像在馬車內打盹,只有那白皙的手指,依然伴隨著車軲轆的節奏,輕輕叩動才露尖角的蓮花紋浮雕。

  上官送我的書,我看了許久。直到八月風起,夏花換成秋竹,我還沉迷於古今詞句,大千萬象中。我曾經覺得宮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地方。可到了如今,當我的宮只有我們夫妻的時候,我慶倖的想:那些以宮中勾心鬥角為勝利的人,說到底只有三個字:看不穿。

  在這個小世界裡,披荊斬棘,即使成為群蛙中的魁首,終究還是宮牆內的蛙。

  中秋節前的一日,我正在等人,謝如雅跑來見我。

  我放下書:「如雅,這可是孤本?」

  他瞧了一眼:「不錯。當年在建康秘書閣中,還藏有另一本。章德太后臨朝的第三年,宮中大火,將秘閣數十萬卷書,盡數焚毀。這是上官先生奉給姐姐的嗎?」

  「是……如雅,我的財庫,尚有多少余錢?」

  如雅掐指做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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