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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我心裡一動,良宵之夜,他為何提起那個十年之約?

  天寰的臉上浮著冰瑩的清光,他的唇動了動,終不成句。

  我有點心疼,儘量用輕鬆的口氣戲謔道:「先生,不能來找你,寫個信給你不成嗎?或者你寫個信來?」

  上官堅決的說:「不行。我走了,便是走了,況且天寰你……」上官沒有說完。

  他好像第一次叫他「天寰」。

  天寰站起身:「你走便走,誰還能攔著你?你既然叫我不找你,我為何要盯著你這個人?」

  上官清澈的眸子,直面他,他也緩緩起身,柔和說:「是啊,你醉擁麗人,醒握天下,不需要盯著我。只是將來別再自欺欺人,縱然有了江山美人。你最終,還是要直面你自己。你那年在青城山,明明知道我素來的抱負,還讓小杜用高官厚祿來試探我……我從不怪你,但我沒有忘,對不起。還有你這次對……」聲音嘎然而止。

  天寰嘴唇緊閉,好像聽不明白,又好像很明白。

  上官望瞭望門外,用手彈掉天寰肩上的灰:「哎,我不知道是寒磣你,還是寒磣我自己。讓我說你,比說我自己還難過。這個時代,你註定是萬里江山圖的中心,而我不過是這幅畫裡的一朵雲,一座青峰,或者只是畫中陰暗不明的部分。你不要以為我當陪襯就不樂意。我只要能出現在你們這幅畫上,就會快樂。只是勸你別太自信,天寰。我出去走走,你帶著夏初去我母親的房間休息,我方才已收拾好了……沐浴的地方你也知道了……」

  天寰叫住他:「要下雨了……」

  上官走了好幾步,才返身取了把傘,帶著幾分歉疚望著我,又對天寰說:「我知道,轉轉就回來。」

  上官母親的居室整潔清雅,並沒有主人亡故多年的蕭瑟。

  一盞八角琉璃燈。幾枝百合插在床頭。雪白的紙帳上,繪著墨色的梅花。

  等我匆匆的梳洗完畢,天寰正傻坐在書案之前,盯著牆壁發呆。

  我抱住他的背脊,一股豆蔻的香味隨著換洗後的衣服撲鼻而來:「天寰,你可別放在心上,先生是病了,才說那麼多,要是你介意,他倒難過了。」

  誰知天寰回答:「傻瓜,我並不介意。我是因為牆上的那幅古畫才發呆。不知出自誰的手筆,年代久遠了,印章也模糊了。」我仔細看,牆上懸掛有一幅尺幅不大的荷花圖。

  圖上重蓮娉婷,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蜻蜓依偎著花香,意甚繾倦。

  圖畫之側,還有行書:「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天寰道:「這字寫得甚美,比圖要好得多。」

  窗外下起了雨。雨打窗紗,微寒的山風鑽進窗紗,拂動了紙上的梅花。

  我抱住天寰,呆了半晌,才說:「怪事,我小時候,好像在昭陽殿的哪裡也讀過這首詩。我看了總是不解。畫上畫的荷花,正是昭陽殿外的千瓣重蓮呢。好像有個典故,父皇講過,但我忘了。我對於恩愛纏綿的故事,記性太差。所以整個人,在這點上,也跟木頭一樣。」

  我想起上官的母親王夫人是南邊人,她藏有南方的圖畫,也是平常。

  天寰的笑渦挨近我的鼻子,他吸了口氣:「看了這首詩,我倒是有點難過……不過我們身在亂世,哪裡能有纖細如毫髮之溫情?想起來我倒是告訴你好多我童年的事情,但你卻很少說你的。不公平。」

  我托著下巴:「嗯,我不是不想說,但都是瑣事。你要聽,我以後有空,就一段段說給你聽。」

  天寰把我抱到床上,吻著我的鼻子,道:「其實你並不像木頭。」

  「多謝你安慰。」我把雙腳伸到他的懷裡:「我好像在發胖,都怪你們。成天喂我吃些補藥。」

  天寰撫摸我的腳:「胖才好看。我最喜歡你的腳丫,白白胖胖的。人家都喜歡尖尖窄窄的花瓣,海棠,梅花,桃花……我卻更偏愛牡丹花,荷花這樣大花盤的花朵。可惜你除了這雙腳,哪裡有夠格的胖呢?」他說著,借著燈光吻起我的腳來。

  我羞得捂住眼睛,怪不得他老愛親我這裡。我咯咯笑起來掙脫:「癢癢。」

  天寰把我摟在懷裡,吹熄了燈,陪著我躺下。聽他的呼吸,我有點尷尬,神醫道,我產後一年內,不得行房。因此天寰跟我一徑是規規矩矩的。不過時間太長,對男人也甚是……我輕聲說:「我好多了。再過一兩個月……也許我們……」我用腳去碰他的腿。

  天寰一聲不吭,我倒是有點緊張,誰知他又笑了:「這萬不可冒險。短暫貪歡有何好處?我們的打算,都要長長久久的。自從你懷孕,我就謹慎至今。那麼多天都等了,不怕繼續等。」他讓我枕著他的肩膀,貼近我的耳朵:「其實我也是怪人。比起那種樂趣,我更情願像現在這樣跟你相依,聽著山雨鳥鳴入睡。」

  他的氣息吹到我的眉毛上,我習慣性的咬著他胸口衣裳。天寰撫摸我下巴,胸腔裡的聲音夜雨更豐沛溫柔:「這女孩子虧得是嫁給了有點子錢的男人。換個窮人家,你這麼傷衣服,最後你夫君只能在胸口上補個補丁了。」

  我捶他好幾下,他才不笑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知道我和天寰在想同樣的事。

  為何世間人如此的感慨年華?雖然我們相差十歲,但我並沒有太多感傷。

  蓮舟輕搖,天河被雨送到我們的圓窗之下。月亮雖然不見,但我想它必定捨不得離不開我們。

  它或許躺在夜來香的植株下面,乘著我們無言相偎,潛入夢裡。

  初蕊,在梅花紙帳上綻放。當我把生命和他的埋在一塊兒時,夢就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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