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我知道他是說笑,又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臉頰:「為何咱們太一沒有笑渦呢?」

  「太一還是嬰兒。沒有便沒有吧。我童年就厭棄這個笑渦,覺得它非但讓我缺乏威儀,還是單側的不倫不類。我猜想自己笑起來定是一幅傻樣。所以小小年紀,我就成天板著臉。」

  太一張開眼睛,對他父親笑。天寰抱起他晃了晃:「太一,你是為了家家才笑的吧?」

  鮮卑貴族,私下裡面稱呼母親為「家家」,天寰那麼叫我,我倒是樂在其中。

  我抱著他的肩膀,又低頭去親親兒子的額頭:「太可惜了,家家偏偏喜歡你爹爹這個地方。他自己老用那個笑渦迷人,還故作無辜。呵呵……我們用膳吧。」

  西南月升,軒檻涼生。我問天寰:「今年收成不好嗎?」

  「是的。」天寰用手巾抹了一把臉:「不過荒年自有豐年的存糧救濟,我前些年就備好了。借此危機,杜昭維上了二十四條陳,建言革新財政,倒是很合我心。朝廷如果要打下南朝統一全國,現在的各種制度依然是要改革。我朝先族為鮮卑奴隸主,雖然幾經漢化,但自從父皇時代起,禮制崩壞,連年征伐,朝廷難以顧及習俗。好多鮮卑人背道而馳,企圖恢復舊制。我當皇帝那麼多年,一直到今年開春,才能專心於軍事以外的領域。」

  「你下決心做的事,我當然全心贊成,誰讓我是你的妻室呢。正如鄒忌諷齊王納諫所說,妻是因愛而有所偏私。可是別人怎麼樣?有的是怕你,有的是奉承你。我父皇也想過改革,他對我說過些道理。我當時似懂非懂,如今捉摸起來,原來他的意思是:建塔需要一層層墊磚,不能因為自己是一代英主操之過急。革新令草擬,何難之有?但幾十條命令,下面不認真執行,就是一紙空文。邊疆郡縣的官員大多是貴族紈絝。要做實事,靠這些人是不夠的……但我若要有心幫你,現也不能出宮廷。況且我除了如雅,也沒有卒子。」我注視他的眼睛。

  天寰把我抱起來,吻了吻我的手:「你有我。你養好身體,上官給你的藥,都要記得吃。上官好像也病了,這幾天他嫌棄城裡人多吵鬧,就乾脆躲到山上別業去調養。」

  「上官病了?他一定是照顧我才病了。」我內疚撫摸他的鬢髮:「你肯定還想和他商量改革的大計呢。」

  「不,我從不和他商量這個。上官是謀士,卻不肯為官。從一開始,上官跟我這條界線就分明。我不能把什麼都拋給他。我知道天下平定後,上官想要一葉扁舟逍遙江湖。我是皇帝,能自己擔負責任。鳳兮鳳兮跟著我,我和他都覺得並不委屈。可他畢竟為我殫精竭慮,心力交瘁。我不願讓他背負老頑固給的駡名。況且,上官是漢之張良一樣的人才,而不是秦國的商鞅,李斯。改革,要用臣,而非士。」天寰堅定的說。

  我看得入神,天寰的面部線條,在燈燭下,一直有如水墨畫般精緻,剛柔相濟。

  天寰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這是南朝細作來的信。想必謝夫人對你說了:南宮禍起蕭牆,陸太后病退離宮,東宮母子失愛于君王,高句麗女雲氏榮登夫人之位。」

  我隨意翻看,上面是用一種奇怪的語言書寫的,問:「這是雲夫人寫給你的?」

  「怎麼可能?」天寰正色說:「她自從到了南帝的身邊,就不再給我寫信了。我在南朝細作多的是。這種事,我和她各取所需,彼此心照不宣。她本是個有手段有野心的女子,自負容色智慧,不肯居於人下。我呢,得到了我所希望的一切情報,又引起了南宮君臣父子的猜忌,何必非要妨害她的路呢?每個女人都有虛榮。南北朝,除了我這裡,還有昭陽殿。昭陽殿,從小我就知道是絕色男女們留下印記的地方。可惜我這個皇帝算是一介武夫,不配多談情。我少年曾夢見昭陽殿裡的紅色蓮花,不解何意。如今遇到你,我想,自己何必需要懂?」

  他的眼波如水,我仿佛重新見到了昭陽殿前,盛放夏日的滿池重蓮。我驀然覺得許久許久之前,當我在昭陽殿玩耍的時候,就該熟悉這個男人。但這種熟悉,又是全然陌生的。左思右想,頗為玄妙。

  「天寰。我就知道她不是你的女人,你不會把自己的女人送給對手。」我自信的說。

  「就你那個豬狗不如的叔叔,也算我敵手?要是沒有南朝的文臣武將,我早就過江了。南朝實力,在於人才,江南有人才!中山王對陣他們,固然我沒有想要贏。但蕭植的布軍已經足以引起我的警惕。我認為南朝並未顯露真正的實力。至於阿雲,當初五弟不喜歡她,因為小傢伙覺得她太有心計。五弟十二歲時候就看出來,難道我看不出來?她是我十六歲平定燕州的時候帶回宮的,我救了她一家。當時她十歲,宮女全比不上她機靈。本來,大家都認為等到她長成,我一定會將她納為內人的。但是他們全那麼想,我偏偏不要。我救這家人,是因為我覺得是公正的,不是為了自己多個女人。美女我見多了。美人如花。阿雲好像映日桃花,但並不為我所欣賞。我喜歡的女人,不要太笨,也不要太聰明。我是一把劍,不希望還有一把劍躺在我的身旁。」他吻了吻我的嘴角,手指比劃著:「我不知別的男人怎麼想。但對我來說,幹將莫邪的雙劍故事,從來是一個悲劇。就算被絲綢纏住一生,也要比針鋒相對好。」他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頭髮,柔聲蕩漾:「這就是一把現成的絲。」

  我心裡陡然輕鬆,開朗。我躺在天寰懷中,星星的光點,伴著夏夜裡特有的蘭草飛絮,落在我的手心裡,又落到我的裙子上。我笑道:「你是一念之差。說不定當年你一個念頭轉錯了,就會要了人家,而你也正是因為一念之差,才想娶我。」

  一絲飛絮飛到我的鼻孔裡,我打了一個噴嚏。天寰將清爽的袖子蓋到我的臉上,幫我擦乾淨:「我娶你,不是一念之差,而是蓄謀已久。就算阿雲長得和你一樣,也沒有那麼自作聰明。我亦不會納她。因為她是高句麗人。你注意到嗎?人們說我父皇文成帝是一個昏君,後宮充盈美女。可我們兄弟,每一個的母親都是漢人。這不是巧合。一個胡人,甚至我們鮮卑族女子所生的男孩,都不適當做未來王朝的主人。父皇對此不糊塗,何況我?」

  我有點悲傷,未來王朝的主人,能是我們的太一嗎?

  天寰將我扶起來,抱到書案旁,將白紙鋪開,提起左手,在紙頭上將秘信上的符號一一畫出:「瞧,這是我和他們通訊的符號,每個都有特殊的意義。我父皇教給我的,我教你一部分吧。」

  我還是第一次聽他那麼說,我望著他的左手:「天寰,你用左手寫?」

  他一笑:「自從太一出生十天,我就開始練習了。雖然現在只能畫好符號。但等到太一懂事,我就能用左手寫出好字來了。青鳳那個人,本來就是左右手都能書寫的。你看這樣……行嗎?」

  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啞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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