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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第十二章 初蕊

  我笑撥指甲:「怎會和我們夫妻有關?去年戰後,我跟他們是楚河漢界。」

  謝夫人眼珠一轉:「未必有關。但那女人來歷不明,朝野猜測過多,難免會涉及你和皇帝。」

  「女人?」我坐起來。女人……?

  「是啊。你們大婚時,太子來北祝賀。他回建康時帶了一名姓雲的美人。雲氏乃高句麗人,既有國色,又善逢迎,不久就寵擅專房。」

  惠童從外頭端了茶進來,聽這話,茶盤一搖。他望著我,討我示下。我搖搖頭,他就退到帷幕之側。

  謝夫人繼續說:「原本太子多個侍妾,異族女,也沒有大不了的。但今年寒食節宮中忽然宣旨冊封雲氏,輿論大嘩。」

  我出神:「嗯……莫不是冊封雲氏為太子妃?」

  謝夫人詭秘一笑:「不。」她壓低聲音:「皇帝是冊封雲氏為夫人,她竟和太子之母吳夫人並列了。我當時急欲赴北……只聽說宮內風波迭起。陸太后因極力反對未果,怒極而中風在床,被遷移到了鳳凰台養病。吳夫人鬧得雞犬不寧。但最終雲氏還是搬進了昭陽殿……有傳說她是北朝奸細,也有大臣上本道是北帝的美人離間計。可皇帝置若罔聞,對她大加寵愛。如今入宮命婦,都要瞧雲氏臉色,而不光奉承失寵的吳夫人了。」

  我瞪著眼睛冷笑。我父皇用青春,血汗才重新鞏固的江山,眼看就要叫這班男女給毀掉了。我心疼有什麼用?我不嫁給天寰,他也要滅南朝。就算沒有了天寰,北朝虎視眈眈之心,也不會滅。父占子媳的亂倫行徑,對於我那個好色叔父……倒也意料之中。可是雲氏的手段,不尋常的厲害。想不到陸太后和吳夫人橫行南宮十年,居然被個北朝遣去的小女子扳倒了。南方宮閨秘事,傳到北朝總要一段時間。我前些日因為太一心思恍惚,從未聽人談起。我招手,惠童獻上茶,與我對視一眼。

  我隨意說:「此女我也聽過。那年皇上本要送給太子數名佳麗,但太子婉言謝絕了。後來太子自己選了客館中一個高句麗籍的燒火丫頭,皇上和我都有幾分好奇,單沒有謀面過。高句麗女子好顏色,又長袖善舞,能從太子處舞到皇帝處,自有她的造化。只是太子他還要身處東宮,就不免尷尬。太子雖然儒弱無權,但他反而在朝中頗有人緣。遇上這種事……真讓人難堪。」我望到窗外的海棠明豔,只想到昔日冷宮陰暗的黃昏。手指突然一陣抽痛,我疑惑的抬起手,皮膚光潔,連當年的瘡疤都沒有痕跡。

  謝夫人道:「太子殿下先是裝聾作啞,後來又上書請求去京口行宮奉侍太后祖母。據我家侄兒謝弘光說:太子在父皇面前,舉止恭順,不敢有一句怨言。」

  我歎息一聲:「平常人家覺得不可能事,在宮庭中只是尋常。人人都想生在帝王家,孰料我們這些人的不自由。骨肉之情,夫妻之義,對老百姓是人倫常理,對我們,就是至情至性,一段奢侈。」我說到這裡,下意識四下尋找天寰的身影,才想起他還在外頭議事。

  謝夫人見我凝睇沉思,忙換上笑容,對惠童講:「這茶火候不夠……宮內有沒有今春的白梅花蕊?」

  惠童眨眼:「縱然膳房沒有,尚藥局也有。梅花蕊可入藥,他們理應收藏。」

  謝夫人抿嘴:「惠童,心腹自然與眾不同,皇后說家鄉事也不回避你。我以後常常要跑那兩個地方,不如你讓人陪著我去好了。」惠童點頭。

  謝夫人握了一下我的手:「午後打個盹,賽過活神仙。等幾天便可以吃我親手做的蜜漬白梅粥了。」

  我也不造作,蜷縮睡下。夏日午後,有幾分暑氣。我尋思著雲氏之事,不能入寐。雲氏必定是天寰指派無疑。所以去年春天在平城,我才見到這女人給天寰的手書,天寰得知了吳夫人下毒的伎倆。但是……我感到肩膀後習習微風,就閉著眼睛問:「惠童。方才你的樣子,好象對雲夫人略知一二,對嗎?」

  惠童就跪在床沿給我打扇:「我就想起阿雲來。皇后您來之前,宮裡面也發生過好多故事,來來往往好多人。阿雲姐是羅夫人調教出來的宮女,高句麗人。我小時候在太極殿伺候五殿下,她就在了。當年,她在宮女行裡,容貌手藝都是一頂一。羅夫人看重她,但是五殿下從小就不喜歡她,常說她『奸詐』。還記得五殿下發火,阿雲在偏殿裡面哭。七年之前,不知為了什麼,阿雲又得罪了五殿下,殿下非要將她趕走。第二天,阿雲就不見了。沒人再提起她來……不過方才聽謝夫人的一番話,我想南朝的雲夫人,可不就是阿雲?」

  「宮人……?」我沒有問下去。過了一會兒我微微一笑:「既然阿雲美麗,善於逢迎,五殿下為何討厭她呢?」

  惠童好像在思索:「殿下那時是個小孩兒,任性妄為。皇上鍾愛他,就聽之任之。我家五殿下那個人,最是古怪。人家要是和他第一眼合了,天塌下一半來他都敢喜歡。要是和他第一眼犯沖,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我回頭,阿若腳步輕盈的進來,正和惠童比劃呢。

  「皇后,楊夫人從平城給皇子送來一件賀禮。」阿若跪著將盒子捧過來。惠童掀開蓋兒,裡面放著一個黃金項圈。項圈中間是一隻栩栩如生的老虎。

  惠童吸了口氣:「這是我家殿下兒時所佩戴的物件。本來是先皇賜給的。五殿下兩歲,先帝給他畫了張圖像,那裡頭就戴了這個。」

  先帝賜給阿宙的,自然是好東西,可是我瞅著金老虎張開的大嘴巴,還有老虎額頭上的那個「王」字,忽覺得有人在用針刺我。我挺了半晌,笑了一笑:「是件寶貝。可惜我的太一屬老鼠的,用這老虎怕把孩子鎮住。惠童替我去寫一封給楊夫人的謝劄,就說皇子幼弱,我也有病,不能向夫人親筆回函了。阿若將皇上新年賜我的明珠取出來,和回劄一起送回平城。」

  「皇后,珠子是稀世珍寶……」阿若低聲囁嚕。

  「哎,無非是身外之物。且我年未二十,也不適合掛老一大串白珠子。倒是楊夫人乃諸王之母,理應尊崇。你們不得怠慢,不得以論。」我故作莊嚴。背過身體去。四周安靜下來。我尋思一會兒,微微發笑,攥了一把拳頭,安然入睡。

  我醒來的時候,聞到一股芳香。原來天已黑了。

  天寰抱著太一坐在書案前,太一好像在他膝蓋上酣睡。天寰批閱著奏摺,不時凝眉,又不時輕擼太一的頭。

  他發現我醒了,笑道:「重逢謝夫人愉快嗎?我看她要是年輕二十歲,你是絕不肯讓她入宮的。」

  「為什麼?」我披著素紗衣起床,拖著木屐走到他身旁。他發笑,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梨渦:「謝夫人年輕二十歲,我就被比下去啦?」

  天寰說:「你誤會了。我可沒有那麼說。但謝夫人說的對。你該快快樂樂的過日子,身體才會好起來,才能幫我。」

  我瞳子正對火心,聞言歡沁的說:「你想要我幫你?」我發現奏摺上寫的是今夏不少地方欠收,流民困苦,紛紛自賣為奴的事情,而且還是杜昭維筆跡。我現在雖然並不直接參與朝政,但耳濡目染,能一眼就看出要員的墨蹟了。

  「當然了。太一還小……你……」天寰把對我的眼睛挪開:「你至少要活到當祖母的時候。那時候我也老了,頭髮白了禿了,說不定還很胖。除了你這當祖母的老太太,誰還會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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