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上官似乎在捉摸什麼,但當我抬起頭,他才說:「……我都知道的。可你要相信他。這時節難過,大家就一起度過。我……從來不相信命。雖然命運捉弄我……但我還是想,人該捕捉命運,而不是讓命運逮住你。對嗎?」

  他話音剛落,圓荷就漲紅了臉小跑進來:「皇后,謝如雅公子請求覲見。」

  謝如雅含笑從外頭瀟灑的走進來,把他那只肥胖的貓交給圓荷,又對她囑咐了幾句。

  「先生也在?臣請皇后萬安。」他對我行了一個跪拜禮,眼神無波。

  我想起他跟我一起站在風浪尖上,想要問他有人彈劾之指控,他卻樂呵呵的說:「臣要去某地散散心,所以把貓兒放到圓妹妹那裡寄養數日。」

  「散心?」我暗暗奇怪,但沒有出口。如雅胡扯了不少軼事,並未提起皇子。一直到同上官先生離開,他方說:「皇后千萬保重。行到水窮,坐看雲起,其樂無窮。」

  「如雅,你也要小心。」我突然從他身上,看到了江南的夏天,青翠柔和。

  如雅仰天,嘴角一鉤,雪白衫只有在他身上,就不顯眼:「皇后莫擔心,向來是別人反而該小心我才是。皇后,還記得我母親嗎?」

  「當然,怎麼了?」我問,如雅微笑擺手,拉著上官退出去。

  夜裡,天寰抱著我,只說了三個字:「我不服。」

  我不敢看他,但看到燈下他修長美麗的手指,我更覺得難受。

  幾天之後,我才知道,謝如雅的散心之處,是監獄。他自動去了監獄,請求御史大夫查查他到底是不是奸細,要與彈劾者當面對質。如雅上書皇帝,滿京皆知。據說如雅對獄卒說:「此處風光甚好,我居住在此,頗有重返烏衣巷的感覺。」如雅在皇后宮頗有人緣,圓荷等宮女哭泣傷心,惠童他們也議論大臣中有人落井下石。

  如雅在監獄,先是太尉元君宙探望,而後,上官先生,杜昭維,崔僧固等,一個個絡繹不絕的前往,以至於監獄門口出現一大群觀望名人名流的百姓。又是將軍趙顯,也帶著鋪蓋到京城監獄投宿借住。

  我沒有向天寰當面問起如雅的事情,這時候開了這場戲,本來對我對皇帝都不好看。但滿月日就要到了,我想等待天寰給我機會,談一談對孩子的打算。

  其實我面對他,總覺得非常難受。他對我越體貼,我越發惶恐。只是要開口,談何容易。天寰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是讓人輕易改變的人。我也不能。孩子的殘疾,好像是我們共同的瘡疤,他大約以為我怕聽到,我呢,以為他怕提起。只是這幾天,看著他堅強的日常起居,看著他批閱奏摺的背影,我心裡更憋悶,我想大叫出聲,但是卻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他和我一樣受罪,我只是在後宮,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快要滿月前兩日,我抱著兒子,給他想了好多名字。天寰的書案上,有許多寫的歪斜的字。也是為了他的取名?

  那天天寰回來的早,孩子正在我身邊睡覺。他以為我也睡著了,就輕輕的摸了摸孩子。我覺得他神色異樣,叫他:「天寰?」外頭貓叫,天寰說:「如雅的貓和羅夫人飼養的貓打架。如雅那孩子……還真倔。」他隱有贊許之意。

  我默然,過了一會兒我才說:「貓都有自己的地盤,來了新人,自然不和。」

  天寰一愣,拍了拍我的頭。我問:「天寰,孩子的滿月你預備如何?後天就是日子了。不發賞賜,但名字總要有的。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雖然孩子……」

  天寰不置可否,過了半晌,他清冷的說:「你以為我預備如何?嗯?……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我就會那麼辦。對了,告訴你,今天謝如雅之母謝夫人到京了,她親自到尚書省去慷慨陳詞,真把滿朝文武嚇了一跳。過幾日我就請她進宮來照顧你,你終於可以有個南邊的女人陪伴了。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只要你養好自己的身體,便是幫我了。」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卻以惘然的目光看了一眼孩子。好像是不舍,又像是決斷。

  我還要再問,他轉身到了書案之前。我是絕不會與人分享丈夫的,若萬一他引入新的女人,我就等於失去了他。但他依然這樣與我在一起,卻疏離這個孩子,我又怎麼忍受?

  謝夫人到京,出乎意料,這時候風雨飄搖,她以弱女子孤身入京,真值得欽佩。如雅曾說,謝夫人在他之前,流產兩次,又生了兩個死胎。得到如雅時,夫婦都接近而立之年。

  但我記憶裡的謝夫人,是樂觀的,風趣的,她從未放棄如雅,這才是母親吧。

  我在一種忐忑複雜的心情中入睡。第二天,乳母沒有按時將兒子抱來。

  她們告訴我,皇上在我入睡時。抱著皇子出去了。暴雨傾盆,雨點迅疾,熱切,堅定,橫掃一切。他帶著孩子去哪裡了?我坐了一炷香的功夫,胡思亂想,快要發瘋了。

  滿月前夕……他說,他認為最好的辦法……眾人神色各異,也不敢多發一個字的聲。我掙扎著站立起來,對圓荷說:「將那只黑鴿子放出來,看看它飛去哪裡。」

  當惠童背著我到達椒房殿時,雨勢變小,百年跪在殿前,哭得傷心。

  我心都涼了,他為何哭成如此?惠童抓住百年,問了他幾句,誰知百年橫腿,就把他絆倒了。

  百年大喊道:「你們懂什麼?我跟了皇上九年,皇上的心思,你明白?你跟你的舊主子一樣,就會惹麻煩。」

  惠童糾住他。我摸著進了椒房,四周都無人聲,我轉過一處屏風,跌倒了。這時我發現,天寰坐在靠東邊的榻上,孩子一動不動,在他的衣服裡躺著。天寰自言自語,看著雨絲,不時摸一下孩子的光頭。

  「天寰!」我聲嘶力竭的喊道,但爬都爬不起來,腿腳都軟了。

  天寰瞅了瞅我:「是你來了。為何發抖?你以為我會如何?我說了,我會用我覺得最應該最好的辦法。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孩子而疏遠你,放棄你?會聽從大臣們的諫言,納入妃嬪,否定兩個人的宮的誓言?」他臉上笑渦浮現,音調森森:「會因為我兒子沒有右手,而在他滿月之前親手結果他?我是元天寰,是當代傳說中最無情的人,是白紙黑字的史實裡殘忍狡詐的皇帝,所以你們覺得一切都有可能,是嗎?」

  我猛烈的搖頭,有些東西堵住了嗓子眼,我慢慢的挪著身體,只想看看兒子。

  天寰俊秀的面容上,神色凝重:「你知道我最恨什麼?我最恨別人揣摩我。從我記事起,這世上能猜對我的人就屈指可數。可是那許許多多的人,依舊不厭其煩的揣測著我。這孩子出生之後,每個人都如此。難道我會開始畏懼退縮,反悔自己過去的作為?難道我會因為這次挫折就向蒼天服輸?難道我遇到這種事,就不能將九州江山踩在腳下?我說過: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可能是有錯。錯在我對於繼承人的寄託太多,甚至盼望用他來解決過去無法化解的矛盾。本來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何必讓你和孩子幫我分擔?我曾經為了活命和帝國而努力過,今後,我要為了我的天下加倍努力。我是皇帝,也是一個男人。我若脫了這身龍袍,沒有皇位,還是無愧於當我們孩子的父親。」

  我到了他的背後,原來孩子正在他懷裡安穩的熟睡。我拉住他的袖子:「我……我相信。」

  「今天是他的滿月前夕。我帶他來,是想讓我的母后瞧瞧他。我一路抱著來他,暴雨狂風,可他沒有哭過,還沖著我笑。夏初,方才看著他,我才發現,他的眉眼好像你,鼻子和嘴就長得像我。除了你和我,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對男女能當好他的父母。他是最最漂亮的嬰兒。」

  孩子沒有哭,天寰也沒有哭,只要我哭了,我把頭靠著天寰的背部,眼淚染濕了衣服,自從我生了孩子,這還是我第一次哭,胸臆間好像夏日松林,在風雨裡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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