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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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自己在觀音前的許願:美麗聰明。兒子確有美貌,可能也會聰明,正如他芬芳的異秉。可是,我忘了身心健康的四個字。而且,偏偏是右手……從古到今,有哪個右手不全的人當了皇帝呢?如果我當初不強求留下胎兒,如果我自己在產後出血裡死去……那麼不知不覺,倒是乾乾淨淨,最痛快的事了。我本來是個浮萍一樣漂泊的女孩子,父母雙亡,在冷宮時,受盡了人間的白眼和欺負。但是天寰呢?他是傲立天下的男人,他在人們的面前,是最堅強和神聖的皇帝,我給他帶來這樣的孩子。圓荷說滿朝風雨……當然會是滿朝風雨。在我的記憶裡,宮廷中的殘疾孩子,不但不能繼承皇位,其母親還不能得到名位。我的兒子,這般美,還有香氣,也許被人描述成「妖孽」也未可知。這樣的結果,就是活生生的打天寰的臉。那些暗地裡憎恨他,詛咒他的人們,會笑他。那些愛戴他,擁護他的人,會可憐他。任何一樣,都是天寰的驕傲無法忍受的。 我真想痛哭,但我哭不出來,那些宮女太監的勸慰,對我全無用處。我躺到黃昏,才平靜下來,惠童在床根幫我捶腿。他下手很輕,但他沒有淚,也沒用同情的眼神瞧我。 從那天開始的五天裡,我沒有說一句話,讓我吃就吃,讓我睡就睡。我只能感覺天寰每日晚上躺在我旁邊的床上,早晨匆匆上朝。天寰照常處理政務,沒有提起朝堂內的軒然大波,也沒有多少安慰之詞。他對我,一切好像和以前一樣。半夜裡,雖然他常常躺著一動不動,但我知道,他睡不著。我難道要這樣過下去……頹廢的悲慘的等待夫君的憐憫? 我絕對不要。月的瞳影裡,燈檯上,有一隻藍黑朔美的大蝴蝶,癡癡打坐,我希望自己就是它,或者讓它變成我。但我的夢醒了,只有面對殘酷的現實。 第六天的午後,我在圓荷幫助下,掙扎著起床,惠童扶著我,悄悄的從走道去偏殿。因為我吩咐不要出聲,他們也就不吭一聲。還沒有出走道,就聽到外間蟬鳴,廊下有兩個老宮女嘀咕。 「還有七八天,就該滿月了,按理要宴請群臣,賞賜宮內外,給皇子命名的,不知皇上預備怎麼辦……唉。我可是看著皇上長大的老人了……」 「你讓皇上怎麼辦?滿月,可是要把皇子抱出去給眾人看的。誰不知道……」 「大張旗鼓生下來的皇子,結果卻是……唉,皇后心情可想而知。她初來長安的時候,宮裡人就說,天下怎有這樣清豔的姑娘?瞧她那雙眼睛,只那麼一橫,任你是鐵石心腸,也是要動心的。後來她果然就得寵了……可惜是紅顏薄命。作孽作孽。」 「誰知道她還能過多久好日子呢?中山王戰敗後,外頭對南朝來的皇后多少有點怨言。牆倒眾人推,宦官們說,大臣中有人這幾天彈劾,講南朝在北朝有細作,謝小公子首當其衝。還有前幾日,有重臣聯名請皇上選妃嬪以充內職,又號召世家大族將美人報上來。雖然難以媲美皇后的美貌,但咱們北朝的姑娘身體好,也不會生一個……」 惠童咳嗽幾聲。圓荷嘴唇都咬破了。我只顧跌跌撞撞往前走,到了偏殿,滿地跪著人,我說:「你們退下。」 我抱起孩子,因為天熱,他並沒有被嚴嚴實實的裹在繈褓裡。這孩子很乖,雖然從奶娘手裡被我接過來,也不哭鬧。他光禿禿的柔軟腦袋靠在我的胸前,白天看,孩子的臉,更為動人。我對著光線,捉起他的右手。因為我以前常抱著迦葉,因此一對比,就瞧出問題了。 小小的手掌上,除了拇指,食指正常,其他手指都沒有長全,好像藏在樹枝裡的芽。只有兩個指頭的話,將來大約也可以做一些簡單動作,但是對於要求文武全才的皇子……我小時候,愛用左手的人,都被人們視作異類,加以歧視…… 我重重喘息,孩子張開眼睛,黑黑大大的瞳仁,好像能看到人心。我的心,突然就軟了。 「好孩子。」我把他抱在懷裡,搖著他:「娘來看看你。等我身體再好些,你整天都跟我在一起。」 嬰兒竟然輕輕嗯了一聲,用玉琢般的粉嫩的小腳踢我,可一點不疼。我忍住眼淚,他轉了轉頭,體溫傳到我的身體上,我好像從此就被他羈絆住了。 我抱著孩子,直到上官來看我才回殿。 我曾想上官到底會如何面對我?可是他和平日一樣,可能更悠閒一些。 上官微笑,仿佛芙蓉出綠波:「又看到活生生的你,太好了。我帶了一樣有趣的東西讓你賞玩。」我笑不出來,不過因為他是上官,我也不需要假笑。我看著上官微微潮濕的袖子:「下雨了?」 「我去了一次終南山,山中空翠濕人衣罷了。」他隨意道:「配合成的藥給了阿若了。每日吃一顆,先吃一年,大約能回到以前那樣的身體狀態。」 我點點頭,看來我根本不能給孩子餵奶,太遺憾了。只是要養病一年……未免太長。 上官對圓荷他們招手:「你們也來看看。」他們這些天都是垂頭喪氣的,只有見了上官先生才有了笑容。 上官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清秀的小木人。他在桌上擺個小瓷盆,又將木人轉動幾下。 上官吩咐:「太平,去把瓷盆端給皇后。」 那木人居然自己走過去,彎腰夾起木盆,又一板一眼的端來給我。我大吃一驚,宮女宦官們更歎為觀止,一時都哄笑起來。 「這個太平看了眼熟。」有人說。 旁人道:「我知道象誰了,像是百年。」 百年跟隨天寰上朝去了,留下的人都笑起來。 年齡小的孩子們嘰嘰喳喳:「上官先生,這怎麼做出來的?你有法術嗎?」 上官對四周的人溫和而認真說:「不是法術,不過我將來要照著你們做許多許多小木人,跟你們數量一樣。」 圓荷問:「那是為什麼?雖然木人可以做事,但怎麼比得過活人。」 「是麼?我看你們還不如木人。我如何覺得皇后身邊,沒有一個人才。」上官春風和悅的神色,換上了十分嚴厲的話語。左右人都不解,上官一字一句的說:「木人沒有七情六欲,只會按照主人吩咐做事。因為知道是木人,人對他們沒有期待。而你們都是活人,也知道喜怒哀樂,看了皇后病體康復,也不知道如何讓皇后開解心情,我一進來,每個都是愁眉苦臉的。皇后對著木頭人,心情還能舒暢些呢。現在是夏天,宮女們就應該摘些鮮花,讓不能出戶的皇后也聞聞夏天的花露。皇后長期臥床,心情難免鬱悶,當宦官的就該多拉簾幕,透些日光,也該多薰些香,讓屋內氣息安詳……」 我定定的望著上官,侍者們也連連點頭。上官等他們都退下了,才收斂神色,對我一笑,轉瞬之間,有幾許苦澀:「皇子的手,恐怕不會治好。但你可別灰心。我會一件件把我所知全教給他。我本來害怕幾年戰爭之後,我還以什麼理由在宮之側,現在有了孩子,就好了。」 「一點也不好。」我低聲說:「天寰不知到底怎麼想的……我怕跟他說這個……你跟他談過嗎?」 「有孩子總是好的,你若因為他的手,就那麼想,我上官肯定無法認同。因為我自己到了秋冬,雙足就等於廢的。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太低人一等。沒有右手,還有左手。世俗之人的眼光,到了皇子的身份,其實無須在意。我沒有去和天寰談,因為他這個心結,只有和他相伴終身的人才有資格去開解,我不能去做。要等著你自己呢。」上官說完,將床腳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肩頭:「不要著涼,這時候吹不得風。」 「我……」我低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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