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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花期 (上) 皇家,常被稱作「天上人家」,此話貼切。等我們宮廷兒女發現春色美時,春天已在世間無處不在。我堂兄,南朝太子炎琮的來臨,更是我婚禮前最有韻味的序篇。北朝人對於這次的南朝來使,津津樂道。有些細節,毫無疑問是誇大了北人的智慧。正如南朝的史官,必定也是揀選本朝得意片斷來記錄一樣。 太子琮乃一國的儲君,和元天寰見面,儀式十分繁瑣。那一天,我沒有在場。只是聽說,當太子下榻至「金陵館」後,南朝的太子少傅褚粲按照禮節,帶領著南朝官員去紫薇省拜會。可南使入內後,除了三公之一的太尉元君宙含笑點頭,北朝其餘官員均照樣吃飯喝酒,仿若無人。 褚粲對此道:「古書云:鳳凰來翔,麒麟吐哺,可惜長安驢馬無知,伏良如故。」 阿宙回答:「長安梧桐成林,每天都等著鳳凰來棲,若燕雀也自稱是鳳,北朝男兒就會用著彈弓把它打回老家去。」群臣大笑不止。 褚粲說:「請問諸位可以辨別鳳凰的大人,從你們方山到燕然山,有多長距離?」 阿宙直截了當地說:「跟南朝從石頭山到南山,距離完全相等。」 我相信北朝是有心這樣安排的。正如長安的街市上一夜之間,多了許多金玉賤價出售,讓江南的客人們吃驚。南朝人就此詢問接待他們的北朝官員。北朝人說:「君等有所不知,我朝皇帝德通神明,重才德,輕金玉。因此山川間金玉盛產,無人問津。」這樣的誇大其詞,南朝人也有所察,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南朝皇帝割讓山東之時,我們就已經矮了半截。就算被耍弄,也只能配合。 當然,南朝使節們風度優雅,容貌秀麗,在這個還存有「用人唯貌」風氣的時代裡,也為北國人所不得不讚歎。我等了七天,在太子琮他們即適應,又疲勞的時候,邀請他們來桂宮紫辰殿觀賞牡丹花。賞花宴會,全部由我和如雅一手操辦。既然是我的「家宴」,我精心考慮,只邀請了上官先生和七王元旭宗到場。 春雨漸歇,庭院中回蕩著牡丹花的幽香。謝如雅護花,回廊下每株牡丹,都被罩上小小的杭州白絹傘。我隔著半透明的簾子,將目光投射過每一個人。滿座衣冠勝雪,所有來自我家鄉的男子均是吳儂軟語,品著龍井,吃著珍饈,賦詩談笑,那股子風雅柔麗,讓人錯覺這裡就是南都昭陽殿后的庭院,而我也不是他們遠嫁和親的公主。 七王張大眼睛,嚴肅而拘謹的坐在上官軼身邊,這少年對於南朝人出奇的溫雅似乎有股子張惶。唯獨上官先生穿青色錦衣。他似乎是長安城內比牡丹更著名和耐看的一道風景。他始終在淡淡微笑,讓人猜不出他的心思。褚粲是個打扮精心的中年貴族,和許多南朝官員一樣,他身上羅綺似乎讓他的骨頭不堪重負。謝如雅的堂兄謝弘光,則如我記憶中一樣,清瘦而有逸氣。宴會伊始,他就拉著如雅在一角私語。他們兄弟神情自然輕鬆。那光景,似乎如雅不是在北朝為元家做事,弘光也不是在南朝為炎家效力,他們只是謝家兒郎,游離於權力爭鬥之外的閑雲野鶴。 圓荷躡手躡腳的入內,告訴我說:「公主,謝公子的哥哥給他一大包禮物呢,還有他母親給他的冬衣。」我點點頭,突然想念起以前在南朝謝家的日子。 「若不是北帝的求婚,光華妹妹你倒可能一直在謝家的吧?」太子琮突然說。 我幾乎忘了他……他就坐在簾內,一如記憶裡的孱弱。清秀的臉上過早有了皺紋,而他鬢邊的頭髮也見稀疏了。他安靜得好象等待著冬天來臨的黃鳥,對於命運的狂風只懂在原地兜圈子。可他是一個太子啊!縱然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都曾經傷害我,鄙視我,但血濃於水,我依然為他的樣子感到一絲哀戚。人們說「南朝太子積弱,無寵」,他的頹唐,也許真的應驗了那句話。他過二十歲了吧?他至今都沒有立太子妃,皇帝對他不喜,也不急著操辦兒子的婚事。他在東宮,沒有多少權威,甚至沒有健康。若他不是皇帝唯一的兒子,太子位就汲汲可危。 我笑了一笑:「太子殿,我都不太記得過去的事了。人只要活著,現在的事也總能對付,我只想將來。」他和我都有默契,絕口不提我出逃的事情。 他動了動嘴角,樣子苦澀:「將來……」他輕輕重複:「將來……」 我不想讓他難堪,佯裝看簾外:「太子殿,你看牡丹深紅,將來也是美麗吉祥的。」 他的語聲飄忽:「我不喜見紅花。我倒是記得那年夏天見到你……我給你插了一枝石榴花。你也不記得了?」 我當然是記得的。那天……我去了東宮……我吸了口氣:「太子殿有沒有子嗣呢?」 他搖搖頭:「沒有。」他此刻卻咀嚼了一股乖戾之氣:「我能有嗎?梅夏生勸說我在宮外也找幾個姑娘,但我也沒興趣。梅夏生,是大將軍蕭植手下的將領,這次我帶了他來北朝,他名義上是太子舍人。」 我知道這個梅夏生,據說大將軍蕭植十分重視他。而他的來源,卻是一個謎,他從寒門的無名小卒,成為大將軍和南帝面前的紅人,不過一兩年。我試探道:「太子殿,為何南朝重用這麼一個人?」 琮用手巾擦了擦嘴角:「因為父皇做了個奇特的夢:他夢見炎夏朝堂中空無一人。他情急中去昭陽殿,殿中開滿了梅花。與大將軍商談此夢。大將軍說自己手下有個抄寫謄錄的青年,名字叫梅夏生,因此講他找來,誰知道他語驚四座,連大將軍都佩服,所以就破格提拔。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這次來北國,梅夏生倒是極有智慧的……」 我越簾向宴席的末座尋找,發現一個身材矮小的青年,與眾不同。他不笑,不談話,雖然應景穿了白衣,但是那白衣是粗布的。那青年目光極亮,好像能透視人心。我還來不及收回視線,他已經舉起酒杯,對半空一敬。他看見我在看他? 一隻大蟾蜍從花叢裡爬到簾下,仰頭喝著屋漏的水,侍者要趕開他,我出聲制止。什麼樣的生物,都該有自己的天地,不是嗎?太子琮又說:「光華妹妹,你嫁給北帝,我認為是一個神話的開始。但是……」他好像好鼓足勇氣似,以茶代酒,又喝了一杯:「但願你能生兒子……別人並不希望,可我希望你有子嗣。這次來北朝,雖然我有點怕,但我是願意的,我想看到你。這次後……我們許是不能見面了?我對你是抱歉的……光華妹妹,你能不能拖延北朝來進攻的時間。不是因為我自己……你知道梅夏生對我說什麼嗎?他說:一旦北朝進攻南朝,公主的皇后位就很危險……所以,我想你有孩子會好些的。母以子貴,對最低賤的和最高貴的女人都一樣吧。」他似乎想到了他的母親吳夫人,那個笑容無可奈何,還有點怨毒。 我審視琮的面容,我的婚姻,外人何能推測?但對我來說,路漫漫其修遠。以元天寰的情況來說,我能否生子,是個重大的問題。而一旦北朝進攻南朝,我在北朝貴族的眼裡,將是怎樣的存在……?關鍵是取決於元天寰和我自己……我還在思忖,外間喧嘩,爭論讓沉悶的氣氛變得活躍了,我收回思緒,聽上官和褚粲的對話。 「……這個不敢苟同,精兵不祥,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美德教化人民,可以讓國家昌盛,而純用武力征服,後患無窮。強秦之敗,就是最好的例子,漢朝尊崇儒術,因此繁衍昌盛。」褚粲一邊摸著鬍鬚,一邊對上官軼說。 上官先生放下筷子:「褚大人,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北朝與南朝不同。我朝據有華夏百年。四周虎視眈眈部落甚多。蠻夷與漢人不同,先屈從武力,然後才可徐徐教化。褚大人,聽說你善於撫琴,但聽琴也要有知音者。大人是否對蠻牛劣馬有此雅興呢?今上繼位,勵精圖治,戎馬征伐,不畏艱險。收復燕北,掃平西蜀,踏平柔然。除暴安良,威震八方。對我朝來說,皇上每次凱旋,便是一地的長久平安,國運的昌盛,與軍力分不開。不過,」他笑指牡丹:「春日賞花,多言兵家事,有唐突花王之嫌。而且皇上和南朝結好之心懇切,與公主成婚也在近日。所以,還是我多說了,該罰該罰。」他給自己斟一大杯。 褚粲也笑:「上官先生也算是半個南朝人,果然有王謝風流,與其他北人不同啊。」 上官答:「王謝風流,原本是北朝發源,就像諸位,本來也多是中原士人,因為避亂才去江南。所以我等還是祈願太平吧。滄海桑田,今上和公主結為夫妻,那麼南北之成見,不論如何都可以彌縫得小些?」 我望著上官,他為我解圍,又解毒……我在南方中毒……?我想到這裡,手指尖一滑,趕忙捉住酒杯,對琮嫣然道:「太子殿,皇上後日要帶我一起去長安四個客館,最後到金陵館,你歡迎不歡迎?」 我知道,元天寰將會贈送「禮物」給他……他並無期待的點點頭。那個瞬間,我又可憐起這個人來。對女人來說,有時可憐也就等於鄙夷。一個男人,像他這樣消沉,怎麼不可悲。生為太子,是他的不幸。 我偏過臉,又欣賞起姚黃魏紫來。世道艱難,春色豈知心? 長安四客館:金陵館,燕然館,崦嵫館,扶桑館,因為我們的大婚,雲集了各種使節和貴賓。 牡丹花宴後,我和元天寰於第三日,巡幸四館,從金根車向外瞧,春日的長安繁花似錦,陽光明媚。這座曾讓我覺得窒息的城市,因為春季有了鮮活的生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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