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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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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大黑鴿子破窗而入。它盤旋在我們的上方,咕咕數聲,停在我的裙子上,歪著頭,狠厲的盯著我。它在桂宮對我一向愛理不理,此舉真是出乎意料。元天寰的腳也隨著移動了幾分,他轉頭,與我對視數眼,眼中猶帶紅絲,可是瞳子異常的明亮。 他張口,嗓音嘶啞:「你放手。」我猶豫著,放開一隻手,又緩緩的鬆開另一個拳頭,眼愣瞅著他的臉。等我兩手全空,我才感到了害怕。我攤開了手掌,它們毫無血色。黑鴿子猛地跳到我的手上,沉甸甸的。只見數滴晶瑩淚珠,順著鴿子的羽毛滑下去。它不快的抖了抖翅膀,對元天寰叫喚了幾聲。元天寰長歎,似乎是他心中的戰鼓被人穿破了,英雄氣短。 他蹲身下來,下一瞬,把我圈在了懷裡。我又狼狽的哆嗦了一次,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舉動。那鴿子在我們的中間沒有位置,閃避似的逃開了。他用袖子拂去我的淚,將我的亂髮撂到耳後,伸臂將我抱了起來,他的眸子還是沒有正眼瞧我,跟著太極殿內可憐的光束在動。 他把我放在一張放有筆墨的長案上,太極殿四周的書堆積,他隨便用幾本古籍給我墊著頭。我緊張而不安,他按住我的肩:「傷口在流血,腳也破了。」 他在說我?我只記得他流淚了。我什麼時候流血了呢?等他解開我喉嚨上的白絹,我才發現那裡全是血漬,是我太用力哭,把傷口弄破了?什麼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元天寰從一個櫃子裡取出藥膏,白絹,幫我塗在喉嚨上,又細細的包好,什麼也不說,他好像極其疲倦,但又不得不這樣做。 他又低頭解下我的羅襪,那上面也是血。我咧了下嘴:真疼。我沒有穿鞋,剛才情急沖出來,踩著琉璃的碎片,定被劃傷了。元天寰俯身,從案上的漆盒裡倒出一點水蘸在絹布上,在我的腳跟,幫我擦,不時用指尖將碎片挑出。他的臉沒有慍怒,顯得心平氣和,並不像哭過。 我問自己:我在琉璃牆後看到一幕是夢嗎?寧靜的午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但……那是確確實實的發生的事。不然我怎麼會踩碎琉璃,又怎麼會有鑽心的痛? 外間有步語聲,但元天寰置若罔聞,他的動作極慢,等到窗子裡的光線溜了一格,我才感到柔軟的絹絲混合著清涼的藥膏,被纏繞到腳上。我心內比絹絲還柔的地方,卻被猛的刺痛了,臉上頓時起火,辣辣的。我「嗯」了一聲,坐了起來,元天寰幽幽的注視我:「為何你為了朕,總要受傷,流血,大概朕真的不會照顧你吧。」 我抱膝坐在案上,搖搖頭,我想開口請他原諒我的冒失,當時我…… 他的眸子晶瑩,凝著水霧:「朕不怪你。」 我低下頭,他又吸了一口氣:「今天,是朕平生第一次打他,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挨打。他童年時,讀書不用心,又頑皮。看不慣腐儒教書,唯有崔僧固脾氣好,才能教授他。朕自己下朝回來,也教他寫字,弓馬,又給他講左傳。朕都不准自己罵他。你知道為什麼?」 我靜靜的聽,元天寰這些天清減了太多,更添一種脫俗清逸的俊美,他好像沉溺於往事:「因為他稚子時說:『我長得和我大哥一樣。』那時他是個胖得極好看的小孩,朕已是少年了,朕實說:『阿宙,你不像朕。朕長得像父皇,你容貌像你的母親。』等朕下朝,羅夫人說,阿宙用筷子戳自己的臉頰,說因為希望跟朕一樣有個笑渦。朕聽了就告訴他:『你雖然不像朕,但你可以多做朕少做的事。朕不大笑,弟弟替朕多笑吧。』……」他說不下去了,搖搖頭:「人們說兄弟如參商星,朕總不願他和我分開,但到了此刻,恐怕……要是你方才不出來,朕與弟弟,一輩子都是參商之星了……」他凝視自己的手,憂鬱的苦笑,好像自己的手是畸形的,又如影相隨。 他用修長的手指摸摸案面,我靠近了他,他的手指就轉到我的手臂上,輕柔而切實的觸感,好像要撫平我腦海和心內的傷痕。我也摸了摸他的手背,他僵住了,我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用冰冷的臉去碰,他的手發燙,被我的臉蹭到,他的手又痙攣了一下。 他不怪我,我反而更忐忑和自責了。想起昨夜躺在我的腳跟躊躇滿志的青年,與現在蒼白而消瘦的他,簡直就判若兩人。他任由我拉著他的手,又用低沉的聲音問我:「光華,你跟朕在一起也是累,對不對?」 我搖搖頭,其實不是累……但是他就像一座高山……我仰望便覺得自己是個孩子…… 我莫名的委屈焦急,又落下幾顆豆大的淚珠。 他的指尖擼我的睫毛,柔聲而清晰的說:「你才來桂宮,朕對你說,朕有許多可以給你,但朕不會自己給你。現在朕想,因為朕是皇帝,有的東西朕不懂該如何給你,也因為朕是皇帝,朕已經給你的,絕不收回去,除非你不要了。光華,你真願意跟著朕這種人在宮裡一輩子?朕放你走,你要不要?」 我掐著他的手,他在說什麼?放我走?我到哪裡去?我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元天寰的目光如水,他揚起下巴,笑了一聲,似乎世間萬物,都抵不過那聲笑。 他朗朗道:「你不相信?朕可以讓你走,現在就是個好機會。無論你選誰,朕都可以讓你跟他走。不錯,朕是公告過天下,但公告總不能抗拒死亡的。假如你覺得和朕在一起勉強,朕也不強求這種奢侈。朕本是萬年孤獨之人,又不知道壽數多長。洛陽的白牡丹,朕從未有心移植到宮內,因為怕宮內的氣息壞了它生長,也擔心朕若不在了沒有人照顧好它……」他把手掌從我手中滑出去:「你要走,朕會有辦法。而你在朕的國土裡,能平安生活。」 他願意讓我走了,那麼之前的一切,算是什麼呢?為何他有這樣的想法,覺得我不喜歡他?我苦笑著,我當初是有勉強,但經過那麼長的時間,那麼多的事情,我還可以無牽無掛的走?元天寰,你要是想讓別人無怨無悔的離開,就別給人家那麼多。我下了決心,許下承諾,難道都變成笑話? 我又使勁搖搖頭,提起毛筆,在幾案上寫:「你覺得我配不上你,還是你沒有信心等著我長大?你若說是,我立刻走。你若說不是,我就跟著你一生。」 他一動不動,默然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不是的。我怕你累。我太強勢,也不得不強勢,有意無意總在傷害旁人。人人都在畏懼我,甚至弟弟,都在逐漸的疏離我……」 他笑容中有絲淒涼,憔悴。我不禁摟住了他的肩膀,他遲疑的,仿佛夢遊,也環抱著我。 我繞著他的頭頸,熱淚盈眶,元天寰,我是不會走的。我想活,我還要活的有尊嚴。在我遇到的男人中,你不是最愛我的,也不是最體貼我的,但我寧願你每次上戰場,或者處於廟堂中,沒有我這個後顧之憂。你是皇帝,無可替代的男人,當我走近了你的心,便不願離開。我就是累死,也是我願意。你讓我成為你的奢侈,我呢,要回報給你公主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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