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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夏初,在宮內猶如冬草。挺秀色于冰塗,曆貞心於寒道。試看三九嚴寒,何止松柏不凋?

  我的唇貼著他的耳朵,用氣息吐了一句話:「天寰,不是你太強,而是他們太弱。夏初永遠是你的,生死都是。」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聽明白,但他旋即抱緊了我。陽光入殿,原來,雪晴了。

  我們相擁才片刻,遠處沸反盈天,宮內少有的喧嘩。我靜靜扭了扭腰肢,元天寰還是抱緊我。眉毛都不抬,直到我仰臉詢問,他才安撫我說:「朕心裡有底。」

  他將我挪到帷幕之後的眠塌上。那角落異常陰暗,我搬起枕頭,居然抓到了一方絲絹。我竭力分辯,好像是一張都城的地圖。我還來不及看仔細,已經有人連滾帶爬入了大殿,還有個人沖上來,直挺挺的跪下。原來是六王,七王。我將自己的身體更藏入陰暗處。盯著六王的臉,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元殊定磕頭,眼角紅著:「皇上,請您饒恕五哥。元君宙最不是東西,但家醜不可外揚,您揍了他一頓,他必定會長記性了。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犧牲個把漢族文人,也比我們一家拆散了好。他這回半死不活的,也好學乖了,把他跟臣弟一樣發配了……也就夠了吧?」元天寰上下打量他,不語。

  元旭宗哭的活像個小孩子:「大哥,寬恕五哥吧。……弟弟知道你也心疼。五哥心直口快……是他的性情啊。雖然這次……也是情勢所迫,他頭腦發昏。大哥,你知道嗎,你去柔然,傳出不幸的消息,五哥每日都用冰涼的水澆自己的身子為你祈福,還讓我發誓不告訴你……五哥說,要是大哥活著,他自己減壽也在所不惜。大哥,你看這大殿裡的小弓,你用了給五哥,五哥送了給我,五哥要是走了,誰還能讓兄弟們共開歡顏呢?」

  元天寰拉七弟起來:「朕處罰他不是不顧兄弟請,而是為了國法。你還未長成,他日別重蹈覆轍。」

  元旭宗不肯起來,又啼哭道:「我知道,大哥,你日理萬機,還要操心我們……大哥,我斗膽說一句。這天下從不是為『公』,天下是私。天下是父皇的,又是大哥的。大哥的帝國,我兄弟才眾星拱衛。以我之庸劣,不堪重任。與其作一個朝廷的賢王,不如作家裡不添麻煩的弟弟。我懇請大哥別再給五哥加罪了,行嗎?」

  元殊定咕噥著添上一句:「你懂什麼……不處罰他,皇上臉上也不好看……」

  元旭宗瞪了他一眼,鼻息急促,卻也不回嘴。元殊定用袖子死命擦著眼皮:「你小子看我幹什麼?」他口氣也有些散了:「他這回簍子不小,皇上沒有打死他,手下留足情……」

  元旭宗咬了咬牙,對元天寰道:「皇上,五哥也並不是隨性殺人的,這事有緣故,外臣們不便入內,臣弟來說吧。臣弟上午到宮內,方才見到杜昭維,高弘等人。原來五哥早就懷疑自己身邊的參軍胡懿了,而且五哥也一直在查鄭家的不法處。為此杜昭維勸了五哥幾次,五哥都忍耐了。昨天有人在城中傳播說:大臣群起彈劾五哥,玉燕子被交給皇上,皇上震怒,責罰桂宮。五哥因為憤怒,才在府中逼供了胡懿,胡懿招認後,他立刻就讓人請御史大夫高弘來府,記載查問所有的口供。傍晚暴雪,宮內忽然傳出喪鐘和哭聲,外間誤傳是桂宮薨了。五哥急了,派人去桂宮詢問,守門的喝醉了胡說『今天死人了,皇帝又在,萬萬開不得門。』五哥這才設法出府,在胡懿家抓住了與他寡姐有私的鄭裕,糾葛間失手,以雙陸棋盤打死了他。他死,五哥一不做,二不休,動用自己在保衛長安時的少年親兵一隊。當時風雪極大,五哥拉了杜昭維一起去,杜昭維死不同意,五哥也就沒有入鄭家。只是將其子屍體送入,又傳言鄭暢知道了他的底細。風雪太大,又是深夜,杜昭維等也不能入宮。鄭暢自殺是畏罪自殺。臣弟所言,無半句虛言,皇上召見杜昭維,高弘,還有五哥貼身的小宦官惠童,便都明瞭。」

  人們向來以為元旭宗像個沒嘴的葫蘆,可他並不糊塗。我心下一陣感慨:阿宙陰差陽錯,以為我被逼死。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只是到底是民間誤傳,還是有人別有用心,那倒是值得玩味。我用指肚將手中絲絹纏起,玉不琢,不成器。阿宙有英雄氣,他日也可成為一個帥才。

  元天寰拍拍他七弟的肩膀:「嗯,他自己……並沒有說……」他又走到元殊定的面前,拉下他的貂皮冬貌,元殊定在柔然戰役削髮代首,此刻還跟一個剛還俗的和尚般,短髮如草叢。

  元天寰悠然問:「六弟,昨夜你在哪裡?」

  元殊定眼珠子一轉,這回真的紅眼了:「臣弟?皇上懷疑臣弟我亂傳消息?臣弟知道皇上包圍五哥,不是要害他。昨傍晚臣弟到京……就微服去了城北一個朋友的家,夜裡雪太大,臣弟就不得不借住他那裡,早上雪勢小了才回府,臣弟的妃可以作證。臣弟會存心要五哥死?臣弟勸他別給女人害死,我什麼時候用女人害死他?」他大哭失聲:「臣弟冤枉死了。」

  元天寰沉默半晌,用手掌擼了擼他腦袋:「朕沒有說你,你還沒有這個算計呢。」他給他戴好帽子:「朕這次打五弟,已等於罰了他,他究竟如何處置,爾等不要憂心了。賈貴嬪死,又出來鄭家的事,朝廷有亂,爾等更應坦然自若。」

  六王,七王連忙點頭,我心下一松:因為有了這頓轟動的責打,無論如何,都將會容易的多了。不過,完美已經不存。元天寰必定拋掉鄭家,其實只要將鄭裕用刺客之事點出,鄭氏父子之死,就是不可饒恕。

  元天寰吩咐道:「朕此刻就要召見大臣,你們陪著我去。」他們一行三人離開,我才瘸著腿,來到光線明亮處,手裡的絲絹,是……南朝國度建康的城圖。天寰想要奪取南朝,那顯而易見,我所愛的,是過去的南朝,和未來的江南。但此刻的江南,被我的叔父統轄著,我只能暫時用冷漠來掩飾自己的傷痛。不過,這都城圖繪製額外精細,不知道元天寰從何而得來……他自己並沒有去過建康。

  黑鴿子咕咕幾聲,似乎不習慣沉悶。啊,我知道了,上官青鳳……但願他的妙手,也可讓阿宙早日恢復。

  我望著那堆彩色的琉璃碎渣,好一會兒,謝如雅突然出現在門口,精緻的臉上出了層汗,唇色紅豔得出奇:「姐姐,你在這裡……」他掃了掃地面,用拳頭輕輕擊掌一下:「姐姐,我背你去休息吧?」我忙將都城圖放進袖子裡,擺擺手,艱難走到他的身邊,他攙扶住我:「啊,我背不得……皇后重比泰山……」他壓低聲:「何況姐姐本該是女皇呢……」

  我總覺得他還有話,但真要探究,如雅卻變了話題:「方才在未央殿出了大事,元君宙所親近的小宦官惠童為了向皇帝說明他主人的苦衷,還有主人的心,拿出匕首來切開肚子……這世道,一個小奴這般有良心……皇上已經命人用桑白皮縫合他的傷口……但願這孩子活下來。」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惠童的樣子,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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