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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我鎮定心情,對董肇點頭,他無奈的歎息,望著牆上的那幅圖出神,半晌,才又道:「此事要從老奴身上說起。老奴九歲淨身,入了陳王府。陳王是先帝的季父,皇上祖父明熹帝的幼弟。他生活豪奢,喜愛收藏。老奴十二歲時,因為粗通文墨,被陳王選到身邊伺候,長大後也頗受恩待。陳王正妃亡故後,他出使甘州,一意孤行的娶了西北敦煌的索家女子為繼妃。當時輿論譁然,因西北豪強素來與朝廷面和心不合。索家雖專橫,但索妃卻生就美貌賢良。她生了一女,陳王上表朝廷,女兒就被封為洛湘鄉公主。三十年前,陳王意外的收到了一件至寶,只給幾個親信之門客看過。孰料三個月後,禍從天降,朝廷以陳王與索家合謀造反,包圍王府,陳王知道朝廷不會放他,便命老奴帶著小公主投降朝廷,夫婦在閣樓自焚而死。那時候,公主才八歲。明熹帝沒有找到寶物,又看了陳王自白的書信,也有幾分悔意,又見小公主生得玉雪聰明,就下旨讓小公主在長樂宮沖覺寺內生活。老奴與兩個老婢女,就陪伴在公主身旁。

  沖覺寺雖是皇家寺院,但明熹帝長年征戰,術士又言他與驪山犯忌。因此長樂宮凋敝,幾乎是廢棄的舊宮,沖覺寺除了老年僧尼,也就沒有旁人。因此公主也就從此默默無聞,鮮為人知。她倒是長得飛快,相貌一日比一日美,性情也並為因為目睹慘劇而古怪消沉,反而活潑開朗,善解人意。連尼姑們都合掌說,她前生一定是釋迦牟尼蓮池裡的一朵荷花,不慎才被天國中錯拋到人間。老奴和兩個老婢女初時還常為陳王夫婦落淚悲傷,但光陰似箭,看到小公主能長大成為那樣子……想想也是安慰了。我們也盤算過公主長大後,既沒有外援,又沒有錢財,將來嫁與何人。但想到她的美貌,舉世無雙,總也有機會的。果然,明熹帝駕崩之前,下了一道旨意:將來洛湘鄉公主年滿十五歲,可由皇家配選,嫁給名門世家子弟。明熹帝還寫了:公主乃陳王之女。宜嫁清華門第公子,清河崔氏最佳。清河崔氏,家風純正。子弟有貴氣,又都淵博溫雅。消息傳來,我們都為公主歡喜不盡,只盼著公主快擺脫宮廷。

  誰知,在公主十四歲那年,新帝突然重修長樂宮,於是,到處都熱鬧起來,大批工匠畫師到驪山內。連沖覺寺都來了幾名畫師,要修繕觀音殿內的壁畫。公主去看了一次,回來跟婢女說:『那裡有個不正經的男人,卻要畫正經的觀音圖像。他要教我唱別鵠曲,我偏不聽。』婢女說:『既那人不正經,公主以後別去了。您的身份怎可與畫匠混在一處?』公主笑道:『那人雖不正經,但長得真漂亮。他畫出來的觀音,也跟他一樣的好看。我只去看畫,又不會跟他混在一起。』

  就這樣一個月,公主天天都去觀音殿看那人作畫。老奴也偷偷去瞧了。那畫師約摸二十歲,眼帶桃花,風采如仙,又總是面帶微笑。最簡單平常的話,從他嘴裡說出,登時也會變得風趣而雋永。也難怪小公主迷他。可無名畫匠,終究配不起元家公主。老奴怕他勾引壞了公主的名聲。老婢女也總遠遠跟著他們,但是……」董肇抬頭望了元天寰一眼,好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人,痛楚激憤的神色,竟似壓抑不住。

  元天寰凝神在聽,他點點頭:「那位畫師……想必名字就叫靈雋。」

  董肇「嗯」了一聲,好像又沉浸在回憶裡:「等我們真發現了其中奧妙,公主已決心非他不嫁。公主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都交付給他。可一夜之間,他竟然修消失無影無蹤。我們到處想找此人,但根本找不到。這種私情,又怎可上報皇帝?」董肇嘴角噙著半點冷笑:「十天后,有人來找公主:告訴她靈雋因為遭到誣陷,被下死牢,不知如何營救。公主焦急,與我等商量,我等也拿不出主意,那天晚上,公主叫老奴去,對老奴說:『董肇,我這一生只會喜歡靈雋。我不稀罕當公主,而是他的人。他要是死,我也難活。要營救他,只有一件東西。我要設法去長安,求見皇上。他是我的堂兄,也是一家人。我把這個給他,求他放了靈雋,成全我們。只要跟著靈雋在一起,哪怕過窮苦日子,哪怕流放到蠻荒之地,我也情願。』她攤開手心,一隻黃金團鳳在那裡。我吃驚不已,我曾聽陳王說起此寶來歷,也知道陳王惹禍就是因為傳說他得到了這件寶物。但是陳王至死,都沒有人能找到它。公主才八歲,又如何能將此物藏到至今?我等朝夕與她相處,也從未發現痕跡。公主決心已定,可她一去長安,就沒有……沒有能……再回來……」

  我隱隱不安,母親的靈雋呢……?我瞅了一眼元天寰,他的面容在幽暗的燈光下,好像美妙的畫。啊……!我倒吸一口冷氣。元天寰帶著幾分憂鬱,注視董肇,道:「她是不能回來了的。從此,世間也就沒了洛湘公主。」

  董肇滿面已是淚水,聲音也跟著哽咽:「……是,都說公主死了。老奴等被拘禁,大約過了一年多。老奴和一個活下來的婢女,才被送到了桂宮,也就是這座殿堂。我們發現,公主還在。公主平靜的告訴我:『董肇,我絕不會改姓,成為他後宮的禁臠。元氏皇族之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一輩子都是姓元。我跟他不能在一起了。我是他的堂妹。這個倒也罷了,我最恨就是欺騙,他到底是騙了我。他還是可以擁有我的身體,但他不再有我的心。我發現真相,死了七次,每次都死不成……我現在不死了,我想活下去。』三天之後,先帝來了……他就是靈雋。公主在裡面……老奴倉皇進去,就被先帝廢了一隻眼。公主的日子,生不如死,先帝想過要把她改換姓名,混入後宮,但她不肯。……他們倆算是互相折磨……先帝也是痛苦的,但先帝是個皇帝……過了三年,十一月裡,公主終於有孕。老奴偷偷告訴了先帝,先帝那天晚上來看公主,她居然對他和顏悅色起來。第二日早上先帝離開,她又叫我進去,對我道:『董肇,怎麼辦呢?他求我別殺他的孩子,還說後悔當初,願意跟我退隱山林。他把金團鳳還給我了,還給我他這金團龍做憑證。他說會安排妥當,帶著我走。他的太子不滿六歲,他妻子盧皇后……也可憐吧。』老奴大驚:『他是皇帝,怎可拋卻天下?』公主笑了笑:『天下又有什麼了不起?可是……董肇,你知道什麼是遲?遲便是遲了。永遠是遲。這幾年過來,難道還有那時的我,那時的他?』就在那天,盧皇后突然來了桂宮。」

  元天寰眸子一閃:「這麼說朕都記起來了,難怪父皇在我兒時身染桂香。朕童年是到過桂宮的,就是六歲生日那天。母后叫朕坐在桂樹下吃一盤長命酥。等朕吃完,她才出殿來。朕問:母后來這裡看誰?她搖搖頭。」

  「皇后究竟對公主說了什麼,老奴也不清楚,只記得皇后幫公主梳頭。她走後,公主問我:『看到太子嗎?長得真像他。他要跟我走,這孩子就要死,皇后也是……他不是好皇帝,但太子長大了,或許有出息,他內心所盼的,也是這個兒子能大些才離開?不是嗎?」

  元天寰站起來:「那天晚上風雨大作,長安起了洪水。父皇因我生日,宿在椒房。對那夜裡的事情,朕記憶猶新。半夜裡,父皇夢見有人喊他,他披衣而起,不顧風雨,就出去了……」

  董肇道:「他是來了桂宮,但公主已經不知去向。老奴懷疑她從桂宮高臺上跳了下去,但當時漆黑一片,她又懷孕。宮牆外,積水成湍流,老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皇上。沒有想到,公主去了四川……又去了南朝……老奴跟著先帝……」他伏地痛哭,泣不成聲。我如癡似呆,好像已經麻木。

  元天寰問:「這幅畫上人,也有幾分像楊夫人當年容貌……不是嗎?楊夫人又善於唱別鵠之曲。所以父皇垂愛……」

  董肇道:「皇上若知道我家公主的閨名,便知道先帝對楊夫人之心。」

  我母親被封為洛湘鄉公主,是什麼名字呢?

  董肇又說:「公主她名叫:櫻君。」我母親原來是名叫櫻君。

  我心一動:楊夫人之長子,名為元君宙。楊夫人的女兒,名叫元嬰櫻。

  董肇退下,元天寰還在沉思中,我也心思蕪雜,不知不覺,淚水落在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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