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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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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殿驟暖,我生生打個寒戰。我跟著他說:「我這兩天晚上做夢,覺瓦片上有誰走動,好生詭異。元天寰,逍遙殿內的侍衛是不是會飛簷走壁?」 他換上了淡墨灰袍,玉帶松垂,顯得格外隨意,「朕猜不是侍衛,而是狸貓!長樂宮有陰森氣,因此朕才讓你隨朕居住一殿。你既說有噩夢,那朕命人加倍小心。」 我們坐在鋪設錦褥的玉床上,長條几上擺放著各種清淡菜肴。我實在沒有胃口吃,但元天寰病體才開始恢復,我也願他多吃些,因此不時舉箸作陪。 元天寰每樣菜一律只吃三口,絕無偏愛。 「光華,柔然之戰後,朕有意動動局面。不少棋子,都該有新的位置。趁你在,也說與你聽聽吧,將來你總要知道的。朕欲以崔僧固為尚書令兼吏部尚書。」他對我說。 「聽說崔大人用人有方。吏部多年一直墨守成規,以至人才擁塞。有了崔大人,青年人更易被提拔,朝廷面貌可見一新。但是這樣一來,鄭太傅在文官內的絕對地位會動搖,對不對?」 元天寰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朕之七弟年小,朕不欲讓他和朝官來往,因此只打算命他遙領蜀州刺史之位,並加他為侍中。至於六弟,朕想讓他出朝,以將軍職兼為雍州刺史。」 元天寰終於下定決心要把六王外放了?北朝諸王大多有外放的經歷,六王毫無理由拒絕的。我微微一笑,「六王本是京兆尹,那麼誰可頂他的缺呢?」 元天寰道:「京兆最難治理,權貴雲集,又在天子腳下。京兆尹需寬猛相濟、守正氣者才最合適。朕想到一個年輕人,你猜是誰?」 我尋思了一會兒,「年輕文官,最佳是駙馬杜昭維。你不在長安的時候,他周濟難民,布慈惠之政,又輔佐趙王,施雷霆之威。如果我當吏部郎,一定向你舉薦他。賢德不問親疏,你也是這麼想?」 元天寰目光閃爍,「不錯。」 正想著,小宦官送上了兩個盤子,裡面的長命酥如同堆雪。元天寰拿了一盤,「今天是朕的五弟的生日。我們都吃些這個,為他祈福吧。」 長命酥。阿宙請我吃,元天寰也讓我吃。我不禁想起了母親。我吃了一會兒,偷偷望向元天寰,他還沒有吃,但笑渦浮現,好像想起來久遠之事。 「對五弟,朕尚在思量……」元天寰說,「朕已下了密詔:臘月十二晚,將查抄五弟母舅徐州刺史楊澎家。不管楊澎是否有異動,朕都會以罪名賜死他,但願別牽連到五弟。」 十二日?我心內一震,咬到舌尖,那長命酥也被我咬斷了。 第十章冰血 臘月十二的清晨,我早早起身,撥開簾櫳。 雨意闌珊,蠟梅獨幽,守住素心香氣。我聆聽雨聲滴空階,生出幾分癡氣。我慣常素面朝天,也不喜華彩之服,可今日我對鏡淡勻胭脂,直到鏡子裡那張臉呈現出春日薔薇之色,我一怔,有些微惱了,對圓荷搖頭,「不好,幫我把胭脂擦了。」 昔日在南朝,人們私下議論:我的長相像我祖母章德皇后。章德皇后,史書上記載她姿顏殊麗,絕異於眾。她入宮僅兩年,我祖父就廢掉皇后,立她為中宮,寵倖殊勝,直至我祖父去世。我母親則說:夏初容色太過鮮明,如果刻意修飾,就會過分豔麗,減少皇女端華。 圓荷捧住我的烏髮要綰成髻,「求公主別擦,讓皇上瞧瞧我家公主有多美。」 我啞然失笑,「皇上見識大了,何況他認識我的時日也不短了。」 阿若幫我將銀狐坎肩套在碧色裙子外頭,她依然蹙眉。畢竟玉燕簪失竊,她最擔責。 圓荷忽然想起來,「公主,今天是十二呢,是五殿下訂婚的日子,一定很熱鬧的,可惜咱們在長樂宮。」 我望著銅鏡裡的自己。冠蓋京華,無人應該憔悴。我這樣打扮,又是為了誰呢? 因為下雨,我便順著回廊去正殿。回廊狹窄,迎面來的幾個宮女都跪下讓我。自從漠北回來,我對元天寰周圍的侍者全都加了幾分留心。因此我端詳她們一遍,才進屋子。 這幾日我常常來瞧元天寰處理政務。雖然他身體逐漸康復,不再需要我看顧,但我總覺得身旁沒有病人,兩手頓空,沒有著落,因此願意到他旁邊消磨一兩個時辰,哪怕和他在同一屋簷下各做各的事也好。他日日批閱如山的奏摺,毫無倦怠。我就在一旁看書,並不打擾他。 可今天他沒有在批示奏章,而是揮毫畫一株梅花樹。我還是頭回看到他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作畫。聽見我的腳步,他抬起了眼皮。我以為他俯下脊背還要作畫,他卻凝眸再瞧了我一眼。 屋子裡的金盤上放了一個雕工奇巧的冰孩兒,模樣憨態可掬,還穿戴著如真人一樣的小衣服。我忍不住發笑,隔著冰孩兒的肩膀對元天寰說:「真好玩,我在南方沒有見過。你畫梅花樹,能畫上這個小孩子麼?」 元天寰為花萼添好色,放下筆,「我也覺得怪可愛的。朕喜歡小孩子。小孩子天真無邪,容易信人。可惜宮內的小孩現在都長成大人了。」 我掏出一條絹帕,在冰孩兒的頭上做成一頂發巾。宮內的小孩……是說阿宙?我手指碰到冰,顫抖了一下。元天寰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翳,欲言又止。 我用手指壓住他畫梅的宣紙,「你繼續畫下去吧,我想看。」他並不推辭,一筆筆繼續描畫。我聽著雨聲,歎息一聲。元天寰轉頭看我,我掩飾著笑道:「元天寰,你說梅花樹算是棵香花樹麼?」 他回答:「梅花香自苦寒來。不過朕喜歡梅花的風骨,並不在乎它香不香。」 我點點頭。香花樹,是桂花那般隨意生長的樹,還是如梅花一般特立獨行的樹?我思前想後,悵然若失。不知不覺中,元天寰停下畫筆,他忽然問我:「認識繪畫之顏料麼?」 我望著他玉般修長的手指,「一知半解的。不過,不懂的事,我有信心學。」 元天寰漾著笑意,「看你平日裡總愛穿白布衫。幼年喪父,使你對世上的色彩所知尚少。人間萬象,色彩無窮,日子長著呢,慢慢你都會懂,倒也不著急。朕私底下喜愛自己調色,但並不總把那些特殊的色彩用於畫紙,算是為將來打算。譬如上官先生,他衣服用的青色,就是朕少年時所配。朕命之為江南青。朕新近調製出一種墨色,獨一無二……稱它為'皇后墨',你說好不好呢?」 我心裡一動,用筆桿輕敲盛色彩的陶碟,不敢注視他的眼睛,從鼻腔裡應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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